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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方兆南淡淡一笑,接道:“由来忠言逆耳,也许老前辈不爱听晚辈之言,眼下情景,老前辈只要一举手,立时可以把晚辈震毙掌下,但晚辈心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南怪辛奇冷冷的望了北怪一眼,道:“咱们一生之中,很少听到过有人对咱们这般说话,你就耐心点听下去吧!”

  北怪黄炼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说道:“你快些说完,老夫的耐性有限。”

  方兆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老前辈和天星道长,只不过为了一两句不合之言,便相约在少室峰顶上比武拚命,这等做法,为了什么?还不是盛名作祟!天星道长明知你们南、北二怪的盛名,但他为了维护昆仑派的威名,不得不答应你的比武之约。你们本无怨无仇,只不过为了两三句不合之言,就要闹得干戈相见,性命相搏。这些事在两位一生之中,谅已不知发生过数千百次,如若两位都是籍籍无名之人,自不会动不动就以性命相拚了。”

  南怪辛奇回顾北怪黄炼一眼叹道:“这些话,在咱们一生之中,好像从来未听人说过。就拿咱们两人说吧,常因一点口角,立时出手而斗,几十年来,也没有斗个胜败出来,但每次都耗到筋疲力尽,才肯罢手。奇怪的是,咱们日夕相处,形影不离,如若任何一人,真存了必除对方之心,自是有足够暗算对方的机会,可是我们从未这般做过,不知是为了何故?”

  北怪黄炼一指辛奇道:“在我的心目之中,当今之世,你算得是我的一个劲敌!”

  辛奇冷笑一声接道:“如若没有北怪黄炼,老夫或可能享独怪的盛名。”

  黄炼道:“我时时刻刻都有杀你之心。”

  辛奇道:“我也有着不杀你黄老怪,有着食不知味之感。”

  方兆南接口说道:“这又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了。”

  黄炼怒道:“年纪轻轻的,话倒不少,证明了什么?”

  方兆南道:“盛名累人……”他长长叹一口气,道:“两位数十年形影不离,但却彼此互存了杀死对方之心,这原因很简单,因为当世武林高手,能和两位颉颃之人,极为有限,两位的心目之中,都将对方看成了一个劲敌,盛名的阻碍,故而时时以杀死对方为念。但两位却竟然日夕相处的,渡过了数十年岁月,从未暗算对方……”

  黄炼冷笑一声,接道:“这又是什么原因?你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方兆南道:“以晚辈的看法,两位虽然各自心存异志,在相处岁月之中,常作生死之搏,但在那不停的搏斗之中,已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惺惺相惜,也许这情感,无法用言语传达,也许两位根本不肯承认,但岁月的累积,使那彼此惜爱之情,早已在心中生根了。”

  黄炼仰脸望着屋顶,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这话是当真的么?我从未为辛老怪的安危为念,但我每在他危难之中,不自觉的出手相救……”他突然把目光转到辛奇的脸上,接道:“辛老怪,我心中有几句隐秘之言,现在却再也忍不住要说出来了。”

  南怪辛奇冷然一笑,道:“你说吧!”

  黄炼道:“在我们相处的岁月之中,彼此虽然都暗作戒备,但我仍有十次以上暗算你的机会,有三次我举起了手掌,不知何故,竟然没有下手。”

  辛奇笑道:“那也不足为奇,我何尝不是如此?而且暗算你的心意和机会,恐怕多过你一倍以上。”

  黄炼道:“世人都说我们南北二怪生性孤傲冷僻,作事不通情理,只有好恶之念,没有是非之分,这话在下自认不错。”

  辛奇道:“兄弟亦有同感。”

  黄炼道:“那我为什么白白放过了杀你的机会?”

  辛奇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数十年来,我也曾为此事,夹缠不清,想不出原因何在。”

  黄炼道:“难道在我的心底之下,当真存了相惜相爱之心?”

  南怪辛奇道:“这个,大概有点对吧!”

  方兆南接道:“两位以冷傲孤僻驰名武林,冷酷和残忍,震动了黑白两道,说你们做事不通情理,为人不分善恶,两位也就此为准,而且,还沾沾自喜有此美名。”

  黄炼道:“这有什么不好?”

  方兆南道:“传言遍及武林,人人异口同声,两位又自觉受之无愧,似乎是冷酷和残忍,成了你们南北二怪的一种标识,纵然心底有了情感,生了惜爱,心中也不肯承认,更遑论一畅心怀,告诉别人。”

  北怪黄炼似已为方兆南娓娓清论,启开了茅塞,凝目沉思了片刻,道:“老夫一生之中,只想如何练成绝技,驰骋天下,世无敌手,从未想到过此等之事。”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两位的武功,已到登峰造极之境,如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只怕不是容易的事了。”

  南怪辛奇接道:“你这话好像不错,近年之中,我和黄老怪一直被囚居在那石室中,每一时刻,我虽在运气行功,想着将来离开那石室之后,定然将大大的震动武林一番,那知事实上竟是大谬不然。”话至此处,忽的黯然一叹,豪气尽消,一副英雄气短的落寞神情。

  方兆南急急说道:“大哥不用黯然神伤,须知你和黄老前辈的武功、盛名,已然传播于武林之上,无数的习武之人,那一个不是瘁尽了一生精力,但有几个能有你们这般成就?这数月的时光,我不但连经劫变,而且奇缘旷绝,学到了世间甚多不传之密的武功,但在对敌搏斗之间,却无法把胸中所学,和那剑招上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使我深深体会到功力不到,虽有奇学,也无法克敌制胜……”

  他沉吟片刻接道:“两位的年岁,已到了人生衰退之境,面临着一种体能极限,恕我大胆的说一句,两位纵然再用十年苦功,也难使武功再有进境。”

  辛奇道:“兄弟说的不错,大哥老迈了!”

  黄炼突然举起右掌,大声喝道:“当世之中,尚有武功强过我们之人,难道他们都是天生异禀,得自天授不成?哼!说不明白,我就要将你立毙在我玄冰掌下。”

  方兆南神色从容的说道:“武功一道,天赋、师承最为重要,冠代才人,绝无仅有,两位如想以罗玄为例,只怕将遗憾终生!”

  黄炼突然放下了举起的手掌,接道:“老夫如早闻斯言,也不致把一生的心血,尽都枉费在刻意求武之上……”他纵声大笑了一阵,接道:“老夫这一生之中除了辛老怪之外,没交过一个朋友,碌碌一世,只想求武林霸名。八十年前尘似梦,杀孽如山,伤亡在我手下的无辜之人,不知凡几,想来不无愧疚……”

  他回顾了南怪辛奇一眼,又道:“咱们数十年日夕相伴,但彼此一直未曾坦诚相处,各怀鬼胎,相互戒备。”

  南怪辛奇哈哈大笑,道:“黄老怪,你终于想通了……”忽然眉头一皱,收住了大笑之声。原来他过于兴奋,一阵用力大笑,震裂了伤口,鲜血汨汨而出。

  黄炼忽然伸出右手,用衣袖拭去他伤口的血迹,说道:“辛老怪,要不要助你运功止血?”

  辛奇笑道:“这点伤势算得了什么?”

  黄炼左手一挥,低声对方兆南道:“你大伤初愈,不宜再多说话,快些躺着休息吧!”

  方兆南微微一笑,依言仰卧榻上。

  一向冷僻古怪的南北二怪,竟然被方兆南一席话说的性情大变。

  禅室中弥漫着一股极为安详的气氛,南北二怪,各自闭着双目,运气调息。

  方兆南偷眼望去,隐隐看出两人眉梢眼角间,泛现一种慈和之气,安然一笑,闭目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光,醒来时已是夕阳满窗。睁眼看去,只见大愚禅师含笑站在榻前,南北二怪则并肩站在窗前,眺望夕照远景。

  大愚禅师低宣一声佛号,道:“我佛护佑,方施主伤势好转了。”

  方兆南道:“老禅师来了很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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