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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大愚禅师接道:“大方师弟不但胸怀慈悲,而武功在弟子这一代之中,也无人能有他的成就……”

  那一直未说过一句话的秃顶长髯老僧,突然插口说道:“目下情势,似是并非大方师侄的生死下落。恐怕冥岳中人,会自动找上咱们少林寺来。”

  大悲禅师道:“师叔所论极是,弟子亦为此事愁苦,大方师兄是何等雄才大略之人,他尚陷身冥岳,弟子难及大方师兄万一,自是无能担负起本寺兴亡重任了。”

  那秃顶老僧缓缓转过脸去,低声对那须发如雪的老和尚说道:“大方师侄生死,可以拖延到咱们出关之日再查,但少林寺的安危,却不能不实时戒备……”声音忽然转变得甚是低微,难再听到。

  只听那须发苍然的老僧说道:“这个有些太过冒险,万一他们野性未驯,岂不是弄巧成拙?”

  那秃顶老僧说道:“近四十年的岁月,何等悠长,纵是生具野性之人,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磨练,也该顽石点头,澈悟前非了。”

  那白发老僧,仍然固执的摇头说道:“小兄一向就有天命难违,秉性难改的看法,试看罗玄是何等英明,只因一念之差,落得了凄凉下场。”

  那秃顶老僧道:“除此之外,不知师兄还有什么良策,能保咱们少林寺千百年的基业?”

  白发老僧双目眨动,神光闪闪,说道:“师弟,请续坐禅关,继承大志。小兄拚冒半身残废之险,留居寺中,抗拒来犯强敌。”

  那秃顶和尚道:“这怎么能行,师兄身集大成,功将圆满,少林武学,势将在师兄身上,发扬光大。师兄如若留居寺中,荒废功课,不但前功尽弃,且有走火入魔之险。须知师兄有了什么不幸,不但是咱们少林寺中一大损失,整个武林恐亦将受害非浅,如若师兄坚持己见,那就由小弟留居外面,以待强敌。”

  那白发老僧沉吟了一阵,道:“昔年大师兄在世之日,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南北二怪诱入埋伏,缚囚后山,大师兄亦为此身受重伤,终于伤发而殁,如今咱们擅放二怪,岂不有违大师兄的意志?何况二怪虽被囚禁,武功并未失去,一旦脱身囚困,野性重发,那时天下英雄,又有谁能制服他们,为害之烈,只怕不在冥岳之下。”

  两人谈起数十年前的往事,大愚、大悲都不甚了然,无法接得上口。

  那秃顶老僧,叹息一声,道:“二怪如仍然保有昔日的凶暴之性,决难忍受这数十年的折磨,明晚三更,小弟当亲自赶往二怪囚禁之处,以查究竟。如若两人都有悔改之心,我再释放他们,万一这两人仍保有昔年凶暴性情,那就让他们过一生囚禁生活。”

  须发皓然的老僧,似是不愿再和师弟争执,低声说道:“好吧!但你禅功正值紧要关头,不宜擅自行动,既然要去,那就要大愚师侄去一趟吧!”

  大愚禅师合掌应道:“弟子敬领法谕,但不知南北二怪囚禁何处?”

  那须发皓然的老和尚,突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付白绢,说道:“这白绢上,绘有囚禁二怪的图案。”大愚禅师恭恭敬敬接了过来,放入怀中。

  秃顶老僧接口说道:“南北二怪,武功奇高,数十年囚禁岁月,也许能使他们尽悟前非,还我纯真,但也可能会使两人变得更为凶暴残忍,去时务望小心一些。”

  那白发老僧接道:“那白绢之中一枚密钥,乃开启铜锁之用,如若两人野性已驯时,就把他们安置在藏经楼上,一旦强敌来犯,尽管让他们首当锐锋。二怪四十年前,武功已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人合力,不论遇上什么样的强敌,也不致落败,至低限度,可以自保。以二进大殿为全寺主纽,排成一座罗汉阵,再选派寺中武功较高的三代弟子,分成十组,每组由一位二代弟子率领,分巡各处拦截强敌。但如发觉难以抵拒时,且勿恋战,退入罗汉阵中,一面再分遣人手,赶来此处,用击节传音之法报警……”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大悲师侄,可主持罗汉阵的变化,此阵变化奇奥,只要阵势不乱,不论何等强敌,也不易冲破阵式,此虽不能克敌制胜,但已足可自保,致于大方师侄的生死之谜,待我和你们觉非师叔禅功期满,开关之后,再行设法追查。”

  大悲禅师道:“弟子谨记师伯之言。”

  老和尚突然一挥袍袖,道:“时限已届,我已难再久留,尔等也该回去了。”

  群僧齐齐拜伏地上,低诵佛号。

  方兆南忍不住好奇之心,偷眼望去,只见两个老和尚慢慢站了起来,缓缓向前走去,步履蹒跚,若不胜力,走到壁角圆门之处,突然消失不见。

  两个老和尚走了良久,群僧才停下佛号之声。

  大悲禅师当先站起身子,说道:“诸位师兄师弟,两位师长,已归禅关,咱们也该早离此处,免得惊扰了两位师长。”

  群僧齐齐起身,轻步退出茅屋,离开了荒凉的庭院。

  方兆南随在群僧之后,最后离开茅屋,当他要步出篱门之时,忽然想到应该把篱门带上,回头一瞥之间,黯淡星光下,似见一条人影,闪入右面一座茅屋之中。

  这意外的发现,确实使方兆南大大的为之吃了一惊,几乎失声大叫。

  大道禅师眼看方兆南突然停了下来,站在竹篱门口,心生怀疑,大步走回来,问道:“方施主怎的不走了?”

  方兆南神智复清,笑道:“这茅舍中,可有替你们两位老前辈护关的人么?”

  大道禅师摇摇头道:“据我所知,此处并无守关之人,怎么?方施主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么?”

  方兆南沉吟了一阵,道:“没有,咱们走吧!”

  大道禅师知他身负绝技,已不敢再对他稍存轻视之心,心中虽是怀疑,却是不好追问。

  原来方兆南怕自己眼睛看花,说了出来势必引起少林僧侣的大举搜索,如若找不出破绽,落人笑柄,但又放心不下,走了几步,转脸问道:“两位老前辈坐关重地,竟然不曾派人防守,未免太大意了。”

  大道禅师听他尽问此事,心中疑虑更深,但表面之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此处虽无守关之人,但谅也无人胆敢窥探,数十年来,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故。”

  方兆南道:“眼下情景不同,还是小心些好。”

  大道禅师淡然一笑,道:“施主未免太多虑了,此地方圆百丈以内,早已划作敝寺禁地,各处通达之路,都已严密封锁,纵是一只飞鸟,也难逃过监视。”

  方兆南啊了一声,不再多言,心中暗道:难道真的是我看花了眼睛不成?

  这时,天色已是四更过后时分,一片阴云遮蔽天上的星辰,天色更显黑暗。

  方兆南早已为少林寺视作贵宾,大悲禅师亲自带着一个小沙弥送他到了一处幽静厢房中,说道:“方大侠千里赶来传讯,老衲感激不尽,数日夜来诸多劳动,施主一直未能好好的休息,老衲不再打扰了。”合掌告退而去。

  小沙弥放好烛火,也随着悄然退出,反身轻轻带上两扇房门。

  方兆南却感到有些倦意,随手熄去烛火,和衣躺在床上,那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中一直挂念着那茅屋所见的人影,越想越觉不对,倦意全消。心中暗暗忖道:如是我眼睛看花,也还罢了,万一真的有人混入那茅屋之中,两位坐关的老僧,势非要遭人暗算不可,兹事体大,非同小可,拚着受人一番讥笑,也不能坐视不管。一跃下床,开了房门,直向大悲禅师的住处走去。

  夜色沉沉,群僧大都入睡,这座名扬天下少林禅院,静夜中更显得庄严幽静。

  穿过了两重庭院,到了方丈室外,但见室中一片黑暗,大悲禅师似是早已入睡。

  方兆南犹豫了一阵,终于举起手来,在门上轻轻弹了两下。

  室中一片寂然,不闻半点回音。

  方兆南轻轻咳了一声,说道:“老禅师入睡了么?”

  室中仍无回音,显然大悲禅师并没有在方丈室中,以他的武功,如在室中,决不会这般沉睡不醒。

  此事虽小,但却给了方兆南极大困惑,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把所见之事,向大悲禅师说明,纵然真是自己看花了眼,也不过听几句讥笑之言,如今他却感到束手无策。因为,除了大悲禅师之外,他并不知道其他人的住处,深更半夜之中,总不能到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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