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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三人似是都有着沉重的心事,一路上谁也不肯再说话,似是一说话,就会破坏了这庄严的气氛。

  行约一盏热茶工夫,进入一片花草丛中,一座山石砌成的坚牢石屋,矗立在两株高耸的古柏挟持下。

  大愚禅师走近石屋,从怀中取出一把铁匙,打开门上铁锁,用力一推,两扇木门呀然大开。

  出人意外的这室中打扫的十分干净,一个白发萧萧,长髯垂胸的老人,盘坐在石屋一角。

  方兆南轻轻的啊了一声,道:“言陵甫。”奔了过去,抱拳一揖。他内心之中,一直对这位驰名武林的神医,有着极深的抱咎之感,如若不是他送图易药,深入九宫山寒水潭上浮阁,这老人决不致身经这等惨变,一个专治疑难之症的神医,变成了疯疯癫癫。

  这短短的一段时日中,言陵甫又似老了甚多,但他的疯癫之症,却似好了一些,静静的坐在一侧,见三人走了进来,微微一笑,但却端坐未动,默然不语,对方兆南施礼相见之事也不理会。

  大愚禅师低声说道:“方施主请相谅老衲,情非得已,不得不故弄狡猾,一试方施主的来历。”

  方兆南聪明过人,已听出弦外之音,刚才那两位和尚挟持之人,乃大愚禅师故意安排的假冒之人,相试自己。当下装作不懂,故意扳转话题,说道:“这位言老前辈的疯癫之症,不知是否好了一点?”

  大悲禅师叹道:“老衲等已尽了最大心力,以我们少林寺上乘的传气过穴之法,替他疗治疯癫之症,虽然好了甚多,但神智还未全复。”

  方兆南黯然一笑,道:“目前江湖上能知冥岳底细的人,只怕只有此老,如他的疯癫之症能够痊愈,对大局帮助甚多。”

  大悲禅师道:“方施主传来凶讯,乃我们少林创立门户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耻大辱,昨夜老衲和诸位师兄弟研论的结果,深觉此事严重,非同小可,大局的成败,关连到整个武林的存亡绝续……”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接道:“不瞒方施主说,大方师兄的成就,是我大字一辈师兄弟中,最杰出的一个,随他赴约的三十六护法,也是本寺中三代弟子中精萃高手。眼下敝寺中,虽尚有千人之众,尽可再起高手,重赴冥岳一战,但此等匹夫之勇,智者不取,老衲和诸位师兄弟商讨结果,决定把此凶讯,用击节传音之法,向敝寺中仅存的两位长辈请示。”

  方兆南接道:“贵寺中两位长辈,不是还在禅关期中么?”

  大悲禅师沉吟了一阵,叹道:“此行虽有扰两位长辈禅功,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

  方兆南道:“在下已把讯息传到,想就此向两位告别。”

  大愚禅师接道:“击节传音,能否得到两位老长辈的响应,眼下还很难说,方施主请再多留半日,就可决定事情如何!”

  方兆南暗暗忖道:“少林寺的武功,当真是广博难测,传气过穴之法,已是听所未听,见所未见,击节传音,又不知是什么样的武功,打坐调息,一坐数十年,更是不可思议,这些事都是人生一世,罕能遇上的奇事,留在这里开开眼界,也算不虚此行。”心念一转,当下说道:“既然只留半日,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愚禅师道:“言陵甫疯癫未愈,势难相助,咱们留此无用,不如去瞧瞧他们准备好了没有。”三人一齐离开静室,大愚禅师关上室门,鱼贯离开了戒持院。

  方兆南随在身后,穿过了几重殿院,转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径上,直向西北方向行去。

  这是一条荒凉的小道,生满了及膝的野草,几株红白山花,杂生在荒草之中。

  少林寺虽然广大,但无处不是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有这一片地方,野草丛生,像是无人打扫。

  方兆南心里虽然甚感奇怪,但见大愚、大悲两人神态诚诚敬敬,愈向前走,脸色愈庄重,几次想出言相询,均为两人肃穆的神情所慑,只好强自忍下。

  忖思之间已到了一片翠竹林前,这片竹林,种植的十分奇怪,每株竹子相隔似都有一定的距离,纵横之间,各成一种格局。

  大悲禅师合掌,垂下头去,喃喃祈祷了一阵,然后才举步走入林中。

  大愚禅师回头说道:“方施主请紧随贫僧身后,免得走错方向。”

  方兆南暗道:他这般相嘱于我,这竹林定非平常之地,也许是一个奇阵,或是林中埋伏过多,怕我误中机关。心中甚想找个机会试他一下。

  大愚禅师似是窥透他心中之意,不时转过脸来查看,这一来,方兆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走过翠竹林,眼前是一道残垣断壁的砖墙。两扇黑漆剥落,黑白杂陈的木门,紧紧的关闭着。

  大悲禅师走了过去,轻轻把木门叩了两下,合掌站在门外,等了很久不见动静,忽然回过头来,低声对大愚禅师道:“咱们几年没有来了?”

  大愚禅师沉思了片刻,道:“大概是三年前吧!和大方师弟来过一次。”

  大悲禅师道:“三年岁月,变迁甚大,几番生死,几番劫,那送菓老猿,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

  大愚禅师道:“师弟再举手叩一次门吧!如果仍然不见动静,咱们再自己进去不迟。”

  大悲禅师,依言又举手在门上叩了两下。但闻一阵波波之声响过,那两扇紧闭的木门,仍然毫无动静。

  方兆南暗暗忖道:自踏进这条僻静的小道之后,这两人的神情,庄严诚敬,想来这座荒芜的院落中,可能就是两位少林高僧的坐禅所在,两人是少林弟子,自是应处处循规蹈矩,我既非少林门下,大可给他个装作不知。

  心念一转,突然振袂而起,飞落到那堵残墙之上。抬头望去,只见三座茅屋,一字相排,每一座都有三间房子大小。

  匆匆一瞥之下,已可看清那茅屋檐前,窗槛之间,蛛网尘封,这一座荒凉的使人惊怖的茅屋,广大院落中,铺满了白色鹅卵石,野草由石隙中长了出来。

  荒凉的庭院,铺上白色的鹅卵石,并不能增长这庭院的美丽,反而有一种不调和的恐怖之感。

  目光触处,忽然发觉了一只白毛猴子,学人盘膝打坐的姿势,依靠在一株虬松的分叉所在。

  大悲、大愚,并没有喝止方兆南的行动,但合掌站在门外,垂首闭目,对方兆南的举动恍如未见,不理不睬。

  方兆南重重的咳了一声,飞下残墙,开了大门。

  大悲禅师霍然睁开双目,狠狠的看了方兆南一眼,目光微蕴怒意,似是对他这等越墙而入举动,十分不满,但却没有出言相责。低低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步而入,大愚禅师也是一语未发,紧随大悲身后而入。

  两人一进大门,立时发现了那效人打坐的白猿,微一错愕,慢慢的走了过去。

  方兆南已看出大悲禅师的不悦之情,暗道:寺中规戒繁多,不要再犯了别人的忌讳。当下举步而行,跟在大愚身后,不再乱闯。

  大悲禅师走到那虬松下面,抬头望望那盘坐在松树上的白猿,微微一皱眉头,欲言又止。

  方兆南仔细望去,敢情那白猿,业已干枯,不知已死去了多少时间,但因它皮毛未损,不留心很难看出来。但见大悲、大愚,肃容合掌,面对白猿而立,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诵背经文,超渡亡魂。心中暗暗忖道:以这两人的身份,对这死去猴子如此敬重,我岂可失了礼数。慌忙抱拳一个长揖。

  一阵山风吹来,摇动了虬松枝叶,和几人的衣袂,但那盘坐分叉处的白猿,却纹风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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