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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低头看去,忽然发觉自己不整的衣衫,他兼程赶来,日夜奔走,连洗澡换衣之事,全都忘去,衣服之上,破损之处甚多,而且隐隐有一股汗臭之味,这又使他微感慌措的神情中,多了一份尴尬和不安。但殿中群僧并未因他衣服的破损,和身上的汗臭之味,而对他生出轻视之心,仍然是一片诚敬之色。

  方兆南不自觉由心中升起来一股敬仰之感,暗暗想道:看来少林寺不但武功驰名天下,被誉为武林中泰山北斗,单是这些僧侣的庄肃虔诚的态度,就足以使人自惭形秽。忖思之间,人已走近大悲禅师身前。

  大悲禅师指着左面一排首位,说道:“方施主不辞千里跋涉,一路上餐风饮露,传报凶讯,对我们少林寺,恩义甚深,不用谦辞,快请坐下。”

  他这一说,方兆南果然不好再作推辞,依言坐了左面首位。

  就这一瞬工夫,两侧坐位上已坐满了人,方兆南暗暗惊道:这些和尚们好快的身法。

  只见那落坐的和尚,最年轻的也有五旬以上,老的已是年登古稀,但一个个目光如电,一望即知,都有着深厚的内功。

  方兆南心中暗暗忖道:这两侧坐位,共有一十二个,想必早已分配了寺中身份甚高的和尚,我这般坐了下来,岂不是喧宾夺主,不知道那位高僧没了坐位?

  暗中留神向四面看去,只见殿中已站满了和尚,每人似都有一定位置,行列整齐,隐隐构成了一副悦目的图案,似乎无法加一个人进去,无法减一个人下来,可惜自己无能看出那排成图案的含意。

  只听大悲禅师低沉的声音响荡在耳际道:“这位方施主传来凶讯,咱们少林寺二十八代掌门人,已陷落冥岳,生死不明,随行三十六位护法弟子,尽都兵劫归化我佛……”

  此言一出,殿中群僧,神情大恸,一个个双掌合十,闭目垂下头去,口启动,似在祈祷,但却听不到一点声息,方兆南也无法辨出群僧说的什么。

  沉默了良久,右面首位上一个身着月白袈裟的老僧,突然站起身来,躬身说道:“掌门人内功深厚,英武绝世,遇难之说,只怕未确,师弟以兼代掌门人的身份,布此凶讯,想必已知道详细经过,不知可否讲给我们听听?”

  大悲禅师对老僧似甚尊敬,欠身说道:“这位方施主千里跋涉,日夜兼程赶来,大概是不会错了。”

  方兆南站起身,抱拳一个罗旋揖,说道:“晚辈有潜,不知占了那位大师父的位子?”

  群僧目光齐齐投注在他的脸上,但却无一人答他之言。

  原来大方禅师亲率寺中高手,赶赴冥岳主持明月嶂召开的天下英雄大会,指由“达摩院”中住持大悲禅师兼代方丈之位,方兆南落坐之位,乃大悲禅师的坐位,他不知就里,出言告罪,自是无人回答。

  方兆南怔了一怔,接道:“在下来自冥岳……”

  突听左面席上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老衲苦修行脚,走遍了天下名山,但却不知冥岳在何处?”

  方兆南道:“冥岳就在泰山群峰环抱之中,相距明月嶂,不过百里行程,只是山道崎岖,走去不易,地僻隐密,不知内情,决难找到。”

  大悲禅师道:“有劳方施主就冥岳见闻经过,再说一遍。”

  方兆南点点头,把参加英雄大会群豪赴会冥岳,大方禅师、袖手樵隐、萧遥子三人追敌涉险,神钟道长率群豪赶往解救,回轮殿群豪中毒,少林寺三十六高僧遇难惨死,神钟道人伪装受毒不支,天下群豪各录绝技,相传葛氏兄弟等诸般经过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其间却把梅绛雪私授灵丹,陈玄霜身怀“血池图”两桩事情隐了起来。

  那知少林群僧听得十分仔细,方兆南刚刚说完,立时有一个和尚问道:“神钟道人乃武当派中掌门之人,武功高强,天下驰名,葛氏兄弟服了武当保命金丹,解了身受剧毒,但不知方施主和那位陈姑娘,何以未受剧毒感染,难道两位内功还强过神钟道人不成?”

  方兆南对此一问,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因措词甚难得体,不觉微微一怔,沉吟了一阵,道:“在下得冥岳中一位高手相救,暗赐解药灵丹,才保得性命!”

  只听一声阿弥陀佛,接道:“那人何以要救两位,暗送解毒丹?”

  方兆南道:“她不满冥岳岳主的残暴素行,颇有弃暗投明之心,故而暗赠灵丹。”

  那询问的和尚,就在方兆南毗邻而坐,满脸红光,身披鹅黄袈裟,年龄不过五旬上下,但看他坐位席次,在寺中的身份,决不会低。只见他面色一冷,低沉的说道:“那人既有弃暗投明之心,何以不救天下群豪,单单只救两位?”言下之意,无疑是说神钟道人是何等身份,那人如弃暗投明,怎不救他,却救你们两个籍籍无名之人。

  这一番问话,登时引起少林群僧相疑之心,百道以上的目光,齐齐投注在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在群僧目光逼视之下,心中有些慌乱,急不择言的说道:“那人是个女子!”

  那身披鹅黄袈裟的和尚,微微一皱眉,欲言又止。他乃佛门中有道高僧,这等涉及儿女嬿婉之私的事情有些不愿出口,但又觉方兆南的答复,难满人意,沉吟了一阵,又道:“不知那位姑娘是何等人物?”

  方兆南虽然胸襟豁达,但那时礼防森严,男女间私相爱悦之情,视为大逆不道,这时当着众人之面,也难以说得出口,沉吟了良久,道:“她是……是冥岳岳主的入室弟子。”

  殿中群僧,微微起了一阵骚动,但不过瞬息之间,立时平静下来。

  只见右面排列的席次之上,站起了一个身披蓝色袈裟的和尚,说道:“不知方施主和那冥岳门下女弟子,何时相识?”

  方兆南听群僧问话口气,分明对自己已有了相疑之心,不觉怒火大起,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在下此次赶来不过是传报凶讯,并无相求诸位大师父相助之心,信与不信,悉听尊便,在下就此告别。”抱拳一揖,大步向外走去。

  两排坐的和尚,都是寺中有地位之人,不是一院主持,就是寺中长老,虽对方兆南拂袖而去的举动不满,但并未出来相阻,但那殿中排立的群僧,却是不肯相让,只见步履移动,排成了一道人墙,拦住了方兆南的去路,一个个合掌而立。

  方兆南停下脚步,打量一下群僧排成的阵形,除了出手硬闯出去之外,只有纵身而起,从群僧头上飞越,除了这两条路外,别无可循途径,不禁一皱眉头。

  只听高踞正中首座的大悲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方施主再请稍留片刻,老衲还有几句话说。”

  方兆南虽然被群僧相询之言激怒,拂袖欲去,但并无和少林僧侣动手之心,听大悲禅师言词谦和,回头问道:“不知大师还有何教言?”

  大悲禅师微微一笑,道:“方施主先请归坐如何?”

  方兆南略一沉忖,重又走回原位坐下。

  大悲禅师道:“少林寺开派迄今,从未有过掌门方丈生死不明的情势,方施主带来凶讯,乃我少林寺数百年从未有过的大变。此等大耻大辱的事,谁也难免激动,言词之间难免有所失疏,还望方施主,别放在心上。”

  这一番话,言词谦和,反使方兆南颇有些不好意思之感,尴尬的一笑,道:“大师说的不错,此情此景,自难怪诸位大师,对在下生出怀疑之心。”

  大悲摇头笑道:“大方师兄,乃我们少林二十八代弟子中,最为杰出的人才,以他那等过人的才华,精深的武功,也落得生死不明,除了使本寺感到奇耻大辱之外,还有震惊……”

  忽见右面第一个席位的老僧,重又站了起来,合掌接道:“方施主不惜跋涉千里,赶来我少林寺中送信,本寺中三代弟子,无不心感盛情……”

  方兆南急急抱拳还礼,道:“不敢,不敢。”

  那老和尚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敝寺方丈陷落冥岳,生死不明,虽是少林门中大辱,但对整个武林而论,也是一件大不寻常之事。”

  方兆南道:“贵派被武林尊为泰山北斗,数百年盛誉不衰,武林中公道正义,大都赖贵派之力,得以维持。”

  大悲禅师接道:“敝寺虽不敢以维护武林公道、正义自居,但门下清规森严,我武林同道却是人尽皆知,眼下的情势,乃武林中一次空前的浩劫,并非我少林一派、一门的覆亡,事关武林间正邪消长,尚望施主能以顾全大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好使老衲等了然全盘内情,免得算有遗策,造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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