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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老人脸色一变,大踏步直入素帏后面,方兆南呆了一呆,紧随那老人身后进去。只见素帏后面壁角之处,堆积着十几个无头尸体,方兆南暗暗一数,和那排列的人头刚好符合,不多不少的十五具。

  张一平咬牙切齿,冷笑了一阵,道:“好辣的手法,当真是鸡犬全诛,一口不留。”

  方兆南学艺师门之时,已拜识过这位誉满武林的大侠客,知他一身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声誉之隆,犹在师父之上,此时此地,遇上这位行踪一向飘忽难觅的奇人,极度悲苦之中,油然生出一线为恩师夫妇复仇的希望,当下躬身说道:“师伯见闻广博,和家师交谊笃厚。师门不幸遭遇这等惨变,要全仗师伯大力,查出仇人姓名,替家师洗雪这灭门沉冤。晚辈虽自知武功不济,但愿凭借满腔热血,一颗复仇的心,先试敌锋。”

  张一平轻轻叹息一声,道:“孩子,你不用拿话激我,我和你师父交情弥笃,三十年前承你恩师、师母,仗义执仁,救了我一条性命,迄今,我一直耿耿于怀,无时不思图报答。他遭此灭门惨祸,我心中悲痛之深,决不在你之下,只要张一平有口气在,必报此仇……”话至此处,再难自制,两行老泪,滚滚而下。

  方兆南噗的一声,拜倒地下,道:“晚辈先代亡师夫妇,叩谢张师伯高谊隆情。”

  张一平毕竟是涵养极深之人,一阵激动过后,心中逐渐平复下来,两道冷剑般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把方兆南打量了一遍,道:“起来,把你昨宵所见之事告诉我。”

  方兆南依言起身,暗中留神望那堆积的尸体之中,并无师妹遗体,心中略感宽慰,黯然一叹,把昨宵经过之情,很详尽的对张一平说了一遍。

  张一平听那白衣少女奇异的举动之时,心中不禁大感惊奇,暗道:女孩子家,大都天生胆小,纵是习武功的人,也不可能有这般超异须眉的胆气,在风雪凄冷的夜里,一所寂寂无人的大宅院中,伴守着一堆尸体……

  方兆南似看出了张一平脸上疑虑之情,当下接道:“晚辈之言,句句属实,那白衣少女的奇异行动,实使人有一种人鬼难辨之感。”

  张一平淡淡一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果贤侄不是因极度悲苦的一种幻觉,那白衣少女,倒是一条最好的追查线索。”

  方兆南叹道:“晚辈如非亲目所睹,只怕也很难相信,天下竟有这等奇特之事,难怪师伯要心存怀疑了。”

  语声甫落,突见一道白光,破帏飞来,方兆南幼得师母传授金莲花暗器绝技,耳目极是灵敏,右手一招,接住飞来白光,只觉入手冰冷,定神看时,手接暗器竟然是一团雪球。

  这雪球似经人用力团成,大如杏子,坚硬异常,发这雪球之人的手法,亦似是极有分寸,穿幔破帏,应位奇准,但方兆南举手接住雪球之时,不觉得劲道猛烈,这种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腕力,如非身具上乘内功之人,实难拿捏如此之准,不禁心头大感凛骇。

  张一平冷哼一声,双足微一用力,身躯如箭平射而出,身法奇奥,果然是一代名家身手。

  方兆南左手一拨素帏,一个“燕子穿云”身法,跃出静室,抬头一看,只见张一平高站屋脊之上,正向四下眺望。

  忽见他左脚向后一滑,人不起步,腿不屈膝,身子由屋上直滑下来,脚落实地,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张一平今天算栽到家啦,孩子,快些捏碎你手中雪球看看。”

  方兆南右手指微一用力,雪球应手而碎,果然那雪球之中,包着一片白绫,只见上面写道:“此非善地,早离为上,以免遭杀身之祸。”下面既未署名,又未划什么标记符号。

  张一平虽是见闻博广之人,但一时之间,也为之愕然一呆,他想不到这竟是一封善意示警的短笺,虽然他在方兆南接得雪球,已猜到那雪球之中,定然包藏有物,但在他想象之中,不是死亡的通知,就是约斗的邀请……

  方兆南突然一扬两道浓浓的剑眉,道:“张师伯,咱们留这里等他们。”

  张一平黯然一叹,道:“年纪轻轻的孩子,能有这份胆气,诚是可贵,不枉你师父教你一场,不过,你留在这里,于事无补……”

  方兆南突然滚下来两滴泪珠,接道:“晚辈亦自知武功难望家师项背,可是师门仇恨,不共戴天,晚辈既不能手歼强敌,奠祭家师灵前,亦要一睹仇人面目,再谋报仇之策。方兆南今生如不能歼仇剑下,有如此树。”

  右臂一翻,长剑出鞘,寒光闪处,但闻嚓的一声,一株腊梅,应手而断。

  张一平双目神光闪动,似是被眼下少年的冲霄豪气,激起了故旧之情。但只一瞬间,他又恢复镇静神色,淡淡一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单依那飞雪示警之人的武功而论,已可预测来敌,定然是武功奇高之人,别说你留此于事无补,就是老夫,只怕也难是来人敌手。不过,我已是行将就木之年,生死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故友情重,溅血何憾,纵然埋骨这东平湖畔,常伴故友泉下英灵,也是人生一件快事,如能侥幸脱难,定当设法邀集武林高手,歼仇雪恨……”话至此处,突然住口,一把抓住方兆南右腕,向外奔去。

  方兆南只觉他扣在右腕脉门的五指,有如一道铁箍,全身血脉受制,劲力全失,虽想挣扎,但却力难从心,身不由己的被人带着向前奔走。

  一口气跑出了五六里路,张一平才松了方兆南右腕,叹息一声问道:“你认为你师父、师母死的很突然么?”

  方兆南心念师门教养深恩,存心冒险一睹仇人面目,再徐图报仇之策,那知被张一平突然扣住了脉门要穴,失去抵抗之力,拖着跑了五六里路,憋了一肚子怒火,正想出口相责,但却被张一平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心中疑念陡生,呆了一呆,道:“师伯此言,究系何意?难道说我师父师母,事先已预知这场灭门惨祸不成?”

  张一平仰天长长吁一口气,道:“不错,你师父、师母不但事先预知这场灭门惨祸,而且还预知无法逃过这场劫运,是以既未邀人助阵,亦未避难远走。”

  方兆南道:“师伯此言,难使晚辈心服,别说天下之大,到处可以藏身安命,单以恩师夫妇两人的武功而论,纵然不敌来人。亦可全身而退,不致双双陈尸并棺,如非遭人暗下毒手杀害,岂会落得如此悲惨结局?”

  张一平略一沉吟,道:“这也就是我费解之处了,周贤弟生性庄肃,律己甚严,生平又结怨不多,自看破世情,隐居东平湖畔后,更是绝缘江湖,除了老夫和一二知己故交之外,很少和武林人物交往,二十年深居简出,都以莳花课徒为乐。三年前我和他相晤之时,发觉他内功精进极多,就是你那师母,也有了惊人的成就,综观大江南北,当今黑白道高手,能胜过他夫妇两人的,确是难以找出几个。但我细查全室所得,令师夫妇又分明预知惨事,早已作了安排。”

  方兆南道:“师伯请恕晚辈愚蠢,敬祈不吝明示教言,以开茅塞。”

  张一平举目四顾,张望一阵,道:“这不过是由阅历中得来,说穿了,也算不得什么。你可曾在那灵房尸体之中,发现到你那师妹的遗体么?”

  方兆南道:“想我那师妹,乃兰质蕙心之人,举世能有几个?也许她已被人劫持而去,晚辈实不敢因而……”忽的黯淡一叹,倏然住口。

  张一平怫然一笑,道:“好孩子,反问的好,你不敢苟同老夫的意见,对么?”

  方兆南道:“晚辈不敢。”

  张一平道:“那灵房尸体之中,未发现你师父爱女遗体,可作两种解说,说她被人活擒而去,不能算错,说她早被令师遣往他处避难亦可,关键就在那堆积的尸体上了。”

  方兆南奇道:“恕晚辈智虑愚拙,难解师伯弦外之音,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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