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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他暗忖道:“或许那书柬上所提的有金有玉,不是作这样解释……”

  可是他虽是这么想,却也无法将之解释成别的意思,因为道家所书的偈言,往往涉及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有些表面含意看似极为简单,其实另有所指。

  那封锦囊中的书简,使得在无名观里的那些高人都无法解释,更何况像丁中齐这等头脑简单的人。

  丁中齐眼看着李金贵在坑里,左摸摸,右瞧瞧,一副土里土气的样子,禁不住好笑。

  他干咳一声道:“小师弟,你这回是去看白玉凤姑娘,要不要拿一点去?喏,那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玛瑙,那块紫色是水晶……”

  李金贵听他这么说,反而不再观看,转身爬出坑来。

  丁中齐讶道:“小师弟,你不带一点点走,好送给玉凤姑娘?”

  李金贵淡然一笑道:“这些珍宝固然可贵,但是比不过我一颗心,只要我人到了,玉凤就很高兴,带不带礼物没有关系……”

  丁中齐暗暗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置信,这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孩子,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李金贵道:“秦少游有句诗说俩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便是表示真情可以经过时间的试炼,绝不会变质……”

  他的目光在那满地的珍宝上扫了一遍,道:“这些珍宝固然贵重,可是比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来,那又不足相较了。”

  丁中齐自幼打柴为生,禀性鲁直,不善言辞,后来皈入黄山抱玉真人门下,得到道家清静之思想熏陶,对于尘俗之许多繁事,极为不耐,是以他终身未娶,直到如今仍是寡老一个。

  但他虽然不敢尝试男女之间的爱情,对于这种能令人为之生死的感情,却还不大了解。

  他只不过吃惊,像李金贵这么个半大不小,十几岁的毛孩子,竟然也会说出那等深邃的话来。

  因而,他在愣了一会之后,禁不住又为李金贵那等肃穆正经的神态,而感到好笑起来。

  李金贵见到他那张大脸,肌肉扭曲,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有些诧异地道:“丁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莫非小弟我的话有什么好笑……”

  丁中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如雷,在空洞的洞室之中,回响起阵阵回音,似乎连整座山都要塌下来样……

  李金贵愕然望着他那张得极大的狮口,突有一股受辱的感觉急速地涌上心头,微怒道:“这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好笑?”

  可是他的话语,在那有如阵阵郁雷的笑声里,显得是那样低微,丁中齐根本就没有听到。

  李金贵涨红着脸,大嚷道:“不要笑了!”

  丁中齐一愣,停住了笑声。

  李金贵气吁吁地道:“丁师兄,若是从年龄来说,你可以作我的父亲,若是从经历来说,你也是武林前辈,可是,就算是武林第一人在此,就算百岁的人瑞在此,也没有权利可以嘲笑我。”

  他双手握拳,挥舞了一下,道:“我与白玉凤的感情,是绝对的真诚,是足可共鉴天日的!”

  丁中齐收敛起面上的笑意,肃穆地望着李金贵。

  在这刹那,李金贵那瘦小的身躯,仿佛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简直成了身高十丈,头如巴斗,腰围丈许的巨人了。

  面他自己则缩小成为五尺的矮小童子,在那沛然的正气下,缩小趋势越来越快……

  他深吸口气,竭力的甩去脑海中这种荒谬的想法,缓声道:“小师弟,对不起。”

  李金贵没料到丁中齐会说出道歉的话来,怔了一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嗫嗫道:“丁师兄,我……”

  丁中齐诚恳地道:“师弟,我不是在笑你,更不是对你与白玉凤姑娘的感情,有任何怀疑,我只是……”

  他略一停顿,想要选择一个适当的措辞,来解释一下自己适才为何发笑的原因,却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当他看到李金贵面色沉肃地望着自己,不禁心里有些慌,正色道:“真的,小师弟,我不是存心要笑你,我只是……或许是因为你年纪太轻的缘故吧!所以见到你那么正经的说到‘情’之一字,因而忍不住……”

  李金贵问道:“你是说我年纪还小,不足以涉及感情!”

  丁中齐道:“这个倒不是,而是……”顿了顿,道:“小师弟,你的年纪还小,未来的岁月还长得很,若是沉湎在爱情里,只怕对你修心本门神功不利……”

  李金贵默然片刻,道:“我知道,可是,唉……”

  他的心中充满对白玉凤的相思,可是丁中齐的话却又有如利刃一般,深刻入他的心底,使得他的情绪极为矛盾。

  丁中齐见他默然立在那儿,大大的黑眸中,竟然流露出极为深沉的感情,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唉!情之—字,自古以来,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没想到像金贵这么个孩子,竟也……”

  一念未了,他只听得李金贵漫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丁中齐不知李金贵为何会突然的吟出这首词来,还没回味过来,只见他转过身去,向洞外行去,继续漫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丁中齐默然随在李金贵的身后,细细的体味着他所吟的这首词中的意思,只觉有种淡淡的哀伤自心底涌起,尤其是最后面那几句,更使他悲从中来,只觉自己一身孑然,孤苦无依,有似离群孤雁一般。

  他低声吟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细细的咀嚼着词中之意,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时孤苦,随叔父至山中打些柴为生,有一年担柴到镇上去卖时,遇到陆员外家要买柴……

  那年,他刚好十六岁,人已长得跟个牛牯样,又高又壮,那回他叔叔卧病在床,他挑了四担粗柴,到镇上去卖,正好遇到陆员外家的伙夫要买柴,于是便议定了价钱,将他的四担干柴买了下来。

  当时,他撬了那四担干柴,随同那伙夫从后门进入陆员外家,顺便将之搁进柴房里,却在出柴房时,遇到一个身穿花布衣衫,扎着一条长辫子的小姑娘,跳跳蹦蹦的从厨房里出来。

  那个小姑娘长得极为标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一样,当她从厨房奔出来,一时也没注意到丁中齐就在门边,等到发现有人,已经来不及了,登时就撞在丁中齐的身上。

  她的身高只及丁中齐的胸口,这一贸然撞上,丁中齐自然地用手将她抱住,唯恐她会跌倒,等到双方定过神来,丁中齐忙不迭地松手,那个小姑娘已红着一张红柿子样的脸,跑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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