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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俞秀凡忽然間想到了這地方的高貴、豪華,如若不花點錢,還算什麼貴公子。伸手摸出了兩片金葉子,道:「不成敬意,玉姑娘吩咐她們收下吧!」

  那兩片金葉子每一片都重二兩左右,用來賞給兩個丫頭,應該算很大方了。其實,俞秀凡出身貧寒,當年寒窗苦讀,從未見過黃金,如今一出手賞人兩片金葉子,實在心痛得很。但玉姑娘望也未望兩片金葉子一眼,低聲喝道:「回來,謝過公子賞賜。」

  兩個青衣女婢應聲回轉來,謝過賞賜,臉上無有歡欣笑容,但也無鄙視之色。那證明了這賞賜不夠大,但也不算太小氣。

  兩個女婢退出雅致的小廳,玉姑娘才提起玉壺,斟滿了兩隻酒杯,笑道:「公子,我敬你一杯。」

  一舉杯,竟喝個點滴不剩。俞秀凡愣住了,看姑娘嬌弱不勝,竟然一口乾杯,男子漢大丈夫,怎能示弱,只好也一口喝乾。閱人多矣的玉姑娘,眼睛裡揉不下一粒砂子,雖然那俞秀凡表現得已夠鎮靜,但玉姑娘冷眼觀察下,仍然找出了很多破綻,所有的破綻中,以那俞秀凡賞賜兩個女婢時的破綻最大。玉姑娘暗自盤算一下,緩緩說道:「公子,賤妾有幾句話,不知是當不當講?」

  俞秀凡不善於飲,猛灌一杯竹葉青這等烈酒,只覺臉上直發燒。但幸好他帶著人皮面具,外面瞧不出來,暗自運氣壓制,口裡應道:「姑娘只管請說。」

  玉姑娘道:「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公子腰纏萬貫,天涯訪美,可是只為了一遣情懷麼?」

  俞秀凡笑道:「周幽王寵褒姒,為博一笑失江山,在下花點銀子,又算得什麼?」

  談到詩書一道,俞秀凡自是大大的行家,隨手拈來皆文章,玉姑娘微微一笑,道:「公子滿腹經綸,出口有章有典。」

  俞秀凡道:「姑娘才氣縱橫,言來能歌能舞。」

  笑了一笑,玉姑娘又替俞秀凡斟了一杯酒,道:「公子論人,看賤妾是否風塵女?」

  俞秀凡哈哈一笑道:「千金買笑,只見天姿國色,論什麼張王李趙。」

  玉姑娘突然有著被傷害的感覺,黯然一嘆,道:「薄命、弱女、斷腸花,自不配和公子煮酒論英雄了。」

  俞秀凡道:「古往今來,大丈夫誰不兒女情長,姑娘想得太多了。」

  玉姑娘有些失措,面對著才氣不凡的俞秀凡,暗生出驚慄之心。忖道:「桃花童子說他身負絕技,論文才似乎學富五車,究竟是一個什麼人物呢,難道他文武並具,深藏不露!」

  心念轉了轉,舉杯說道:「公子文才豐茂,賤妾何幸識荊,來,咱們再乾一杯。」

  俞秀凡緩緩舉起了酒杯,心中暗道:俞秀凡啊俞秀凡,你不能再喝了。但見玉姑娘舉杯一飲而盡,怎能對一個弱女示弱,只好暗裡咬牙,再乾一杯。

  目睹俞秀凡舉杯的赳趄神情,玉姑娘心中一動,暗道:莫非他不善飲酒,倒得灌他一下。打定了壞主意,嬌聲說道:「公子才氣折人,賤妾敬佩萬分,千金買笑,豪情萬斟,由來才子必善酒,賤妾捨命陪君子,願為公子一醉,咱們先行各盡三杯。」

  俞秀凡道:「使不得,在下酒量不好。」

  玉姑娘的動作很快,說完兩句話的工夫,已然斟好了酒杯,道:「那是公子一句謙虛話,如何能當得真,賤妾先乾為敬。」

  仰首一杯,立刻又自斟滿,就這樣乾了三個滿杯。

  俞秀凡雖然不甘示弱,但他心中明白,喝下兩杯,已然全身發熱,這三杯下去,非得當場出醜不可。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候,手抓起洞簫,道:「姑娘好酒量,在下吹一曲為姑娘祝賀。」

  舉簫就唇,吹了起來。吹的是一曲合家歡。但聞簫聲中散發出一片歡樂的音韻,有如身沐春風,令人舒暢。昔年俞秀凡家中貧苦,一面讀書,一面為人放牛;那牧牛時唯一的快樂,就是身騎牛背,一簫就唇,吹出心中歡樂、悲傷。但他吹的簫,都是一般圓竹隨手作成,那裡像玉姑娘這管洞簫,湘妃竹身,名匠精製,簫身有三道聚音金匝,音律極正。俞秀凡別說吹了,見也沒有見過這樣好洞簫,這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吹得十分有勁。忽然間,簫聲一變,聲音高拔,響沖霄漢,餘音裊裊,散入雲際。

  玉姑娘本來是心頭有氣,聽完了一曲合家歡,悶氣忽散,連連讚道:「好功夫。公子,賤妾姐妹中都是音律好手,但像公子這樣,確還未聞。」

  俞秀凡道:「近年未品,生疏多了。」

  忽然間,兩個人都發覺說露了嘴,不禁相視一笑,但卻都未抓對方的小辮子追問下去。

  玉姑娘取過琵琶,扶正弦音,道:「公子,賤妾獻醜了。」

  玉手撥弦,妙音應手而出。彈的是一曲金榜樂。琵琶聲忽轉繁急,如高山流水般一洩而下,霍然靜止。俞秀凡低聲道:「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

  竟然自動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乾了下去。玉姑娘眨動了一下圓圓的大眼睛,臉上是一股很奇異的神色,望望俞秀凡。忽然低聲說道:「公子,我陪你一壺。」

  挽起酒壺,喝了起來。這是英雄豪客,大塊肉、大口酒的吃法,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這樣嘴對嘴的喝酒,倒是少見,俞秀凡看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玉姑娘一口氣喝完了壺中的竹葉青,放下了酒壺,手扶著桌沿兒,笑道:「公子,你可是有些害怕了?」

  俞秀凡道:「怕什麼?」

  玉姑娘道:「怕我這樣瘋瘋顛顛的樣子。」

  俞秀凡微微一笑,道:「姑娘好酒量啊!」

  玉姑娘不知是有點酒醉,還是有意賣俏,扭動一下腰兒,媚笑說道:「扶我上樓去。」

  那樣小的一雙腳,又喝了那樣多的酒,想像中,實在也是站立不穩。兩斤像竹葉青那樣的烈酒,一口氣灌了下去,就算是玉姑娘好酒量,也不禁臉泛紅潮,隱現醉意,緩緩伸出了玉臂。這就使俞秀凡有些義不容辭,而且這地方也不宜太嚴肅,伸手扶住了玉姑娘。不知玉姑娘是有意還是無心,玉指兒一鬆桌沿兒,全身倒在俞秀凡的身上。玉姑娘輕啟櫻唇兒,吹出來一股濃濃的酒氣,道:「扶我上樓去。」

  俞秀凡依言扶著玉姑娘登上了樓梯。二樓是姑娘的閨房,紫檀雕花大床,掛著白綾帳。笑了一笑,玉姑娘柔聲說道:「扶我上床去,我真的有些醉了!」

  俞秀凡道:「姑娘不該喝下那壺酒。」

  斜眼兒一瞟俞秀凡,玉姑娘嬌聲說道:「知道嗎,一醉解千愁,我愁緒千種,為何不醉?」

  俞秀凡笑了一笑,道:「你有什麼好愁的,錦衣美食,老奴,侍婢,一個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難道還不快樂麼?」

  玉姑娘道:「說的是嗎,人就是不知足,得隴望蜀。再說,我每天香湯沐浴,身著綾羅,還不是都為了給別人看。」

  俞秀凡道:「女為悅己者容,古往今來,其理不變,有那樣多人喜歡你。」

  嘆口氣,玉姑娘打斷俞秀凡的話,道:「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坑苦了我們無數姐妹。不管他是什麼人,我們都得打扮給別人瞧得順眼,卻不管我們喜不喜歡那個人。武則天作了皇帝,卻不知救救我們女人。有一天,我如能號令天下,我要改了這句話。」

  俞秀凡啊了一聲,接道:「怎麼樣一個改法?」

  玉姑娘道:「女為悅己者容。我們打扮自己,應該讓我們喜歡的人看,如是不喜歡那個男人,為什麼穿的花枝招展,為什麼要纏這一雙小腳?披頭散髮,大腳丫環,那又有何不可,反正我們不喜歡他。」

  俞秀凡眨動了一下星目,道:「話雖說得有一些離經叛道,但想一想,你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玉姑娘嫣然一笑,接道:「你究竟是江湖浪子,還是位花花公子?」

  俞秀凡道:「姑娘的看法呢?」

  這時,玉姑娘已行到木榻前面,身子一歪,躺在床上,卻抬手拍拍床沿,笑道:「坐下來,讓我告訴你我的看法。」

  俞秀凡幼讀詩書,非禮勿動,非禮勿視的禮教關防,早已在心中深植,雖然扮作了腰纏萬貫,訪美天涯的風流人物,但一時間,卻很難適應這改扮的身份,要他和嬌嬈絕倫的美女,同處一榻,不禁有些猶豫起來。玉姑娘可是久歷風塵的人,經過了不少的大風大浪,側臥嬌軀,格格一笑,伸出一個嫩蔥似的手指兒指著俞秀凡的鼻尖兒道:「你不是江湖浪子,因為,江湖浪子沒有你這份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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