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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俞秀凡回顾了身侧两个穿着白衣店伙计一眼,道:“现在,这繁华城中的人,都该歇息了。”

  店伙计一欠身,道:“东、西、南三条街上的人,都已经休息了。但北大街,却正是刚刚开始。”

  俞秀凡点点头,道:“北大街,是什么行道?”

  店伙计道:“这个很难说了,风雅点说,那是风月地方,如是俗说一点,那该是歌姬云集之处了。”

  无名氏道:“繁华城弹丸之地,想不到名堂还真是不少啊!”

  店伙计道:“离开了声色犬马,繁华二字,就很难表达出来了。”

  俞秀凡道:“能让咱们去瞧瞧么?”

  店伙计道:“那地方最欢迎外乡人去,本地的人,反而不受欢迎。”

  俞秀凡嗯了一声,道:“为什么呢?”

  店伙计道:“这个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大家不是远亲,都是近邻,彼此之间,在那风月场中会面,总难免有一点尴尬。”

  俞秀凡道:“照在下的看法,只怕还有一点原因。”

  店伙计道:“贵宾指教!”

  俞秀凡道:“这座人间第一楼和那些歌场书寓,恐怕不是为贵城中人所设立,自然不太欢迎城中人了。”

  店伙计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俞秀凡笑一笑,站起身子,道:“既然来了,咱们自然各处都要走走,以广见识。阁下,请拿账单来吧!”

  店伙计道:“贵宾初履敝城,十分难得,敝东有谕,这顿饭算他敬奉贵宾。”

  俞秀凡听他口齿伶俐,而且既擅避重就轻,又能答非所问,心知要想从这些人的口中,套出几句真话,势必比登天还难。取过长剑,道:“代我上覆贵东主,就说俞某人向不白吃,一餐之情,日后,在下也许有以回报。”

  店伙计道:“不成敬意,贵宾如若近日不走,还望常来小号坐坐。”

  俞秀凡未再理会那店伙计,举步向外行去。

  无名氏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丢在桌子上,道:“伙计,这个,是敝公子的赏赐,你们分分用吧!”

  紧追俞秀凡身后而去。店伙计伸手取过黄金,在手中掂了一掂,怕不有五六两重,当下说道:“赏赐太重了。”

  俞秀凡等三人头也未回,直出了第一楼,转向了北大街。一眼望去,整个的北大街,就像一条人龙似的,每一家前门,都高挂着两盏走马灯,彩绫门楼,灯火辉映;夜色中,看上去十分耀目,灿烂绚丽。俞秀凡冷笑一声,道:“造化门也就是这点苗头了,下毒、用药、金钱、女人,除此之外,大约再也变不出花样了。”

  无名氏道:“公子,女色眩目,酒最误事,也最易受人暗算,咱们得小心一些才是。”

  俞秀凡道:“不错。我也正要告诉两位,小心戒备,但却要放胆周旋,如非情况特殊,最好不要分开。”

  无名氏笑一笑,道:“咱们跟着公子,听命行事。”

  俞秀凡道:“对江湖中事,我知晓的不多,这一点,还要两位随时给在下指点指点。”

  无名氏笑一笑,道:“江湖中事,在下是知道不少,不过,造化城中事,似乎不能以常情测度。”

  俞秀凡道:“咱们尽力而为吧!如是咱们无能应付,那就给它来一个以不变应万变。”

  无名氏道:“公子说的极是,来一个含笑不言,就会使他们难测高深。”

  说话之间,已踏入了北大街。只听弦管隐隐,由张灯结彩的大门中传了出来。

  俞秀凡转头望去,彩灯映照下一块金字横匾,写的是“天台歌坛”,两边对联写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除此无分坛。”

  无名氏笑一笑,道:“口气很大,不过吃了‘人间第一楼’的美味,倒也不敢对这他‘天台歌坛’太过小觑了。”

  俞秀凡道:“看这条花街规模,至少有二十家以上的歌榭书寓,咱们尽一夜工夫,都走它一遍。”

  无名氏道:“先看这天台歌坛。”

  举步向里行去。进了大门,迎面是一阵袭人香气,红、黄、蓝、白,四色小花灯,用一条白索穿成一线,由大门内直通大厅。数百盆各色奇花,摆成了一条曲折的幽径,人由小径过,两侧花香芬芳,花色悦目。俞秀凡道:“如是单为了给我们一开眼界,花费了这大工夫,倒也是很难得了。”

  无名氏道:“看来,他们对公子确然很重视。”

  俞秀凡笑一笑,未再答话。行近厅前五六尺,大门已呀然而开,一个白衣白裙的少女,快步迎了出来,欠欠身,道:“你是俞少侠吧?”

  俞秀凡道:“不敢,姑娘早已奉到了接迎在下的令谕了?”

  白衣女嫣然一笑,道:“小女子恭候已久,俞公子请吧!”

  俞秀凡举步入厅,满座客人,突然一起肃立,歌台八盏垂苏灯下,正在婉转高歌的绿衣女子,也突然收住了檀板,停下了歌声。无名氏四顾了一眼,发觉大厅中坐了不少的人,少说点,也有百号以上。白衣女引导三人直趋台前一张长形木桌前,欠身笑道:“俞少侠请入座。”

  这是距歌台最近的一张木案,木案上早已摆好了香茗细点,木案后并排儿放着三张木椅,一样的带扶手靠背的木椅,不同的是,居中一张木椅上,铺着黄色的坐垫。俞秀凡缓缓在中间一张木椅上坐下,无名氏和石生山,分坐在左右两侧。直待三个人完全坐好之后,那站在台上的绿衣少女,缓步行下歌台,直趋木案前面,欠身一礼,道:“公子,小女子荷花,见过俞少侠!”

  俞秀凡一挥手,道:“不敢当,姑娘有什么见教?”

  荷花道:“小女子请教公子,希望听一支什么样的歌曲?”

  俞秀凡道:“客随主便,姑娘觉着什么样的曲子拿手,就唱那一支吧!”

  荷花很多礼,又欠欠身,道:“小女子遵命。”

  转身举步,行上歌台。

  她似是有意地卖弄风情,走得柳腰款摆,臀部摇颤。登上了歌台之后,立时响起了一片弦管之声。绿衣女子轻启樱唇,一缕清音,自口中婉转而出,唱的是陆放翁的“钗头凤”,歌声婉转,动人之极。歌声停下,余音仍袅袅不绝,回绕身际。俞秀凡一直提高着警觉,听罢一曲,立时站起身子,准备离去。只听一声清脆的娇呼,道:“俞少侠,请留坐片刻,听完贱妾一曲再走如何?”

  俞秀凡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缓步行到台前。那是个五官秀丽的少女,只是稍微清瘦了一些。也正因她稍微清瘦了些,给人一种纤弱的感觉,显得楚楚可怜。忽然间,俞秀凡发觉了那白衣少女愁锁秀眉,似乎是有满腹的幽怨,却又无处申诉。俞秀凡站起的身子,又缓缓坐了下去。这女人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忧郁。任何人看她一眼,都会生出了怜惜的感觉。无名氏、石生山,都不自觉地黯然叹息一声。

  一缕美妙、忧伤的歌声,传入耳际。那是世间最伤感的调子。有如鲛人夜哭,杜鹃啼血。任何人只要具有着理性、感情,听到这等凄凉的、伤感的曲调,都无法阻止那悲从衷来的悲苦。无名氏、石生山不自觉地受到了强烈的悲伤感染,双目中流下了伤恸泪水。俞秀凡长长吁一口气,暗道:好凄凉的调子,这女人似乎有无尽无际的痛苦。忽然间,歌声顿挫,停了下来。俞秀凡突然间心生警觉,转头看去,只见无名氏和石生山,都已泪流双颊,如醉如痴,脸上是一片愁苦容色。似乎是两人已被凄凉的歌声,勾起了无限的伤心,两个大人,哭得像泪人似的。俞秀凡长笑一声,站起了身子,流目四顾,不知何时,全场中人,都已经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三个人在座,轻轻吁一口气,立刻凝神低吟。那白衣女子的歌声,在一顿之后,突然又响了起来,仍然凄风苦雨一般的调子。

  几句天龙禅唱,立刻把俞秀凡激动的情绪,给平静下来,同时,无名氏和石生山,也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两人感觉到脸上有些泪痕,立刻举手拭去。那白衣女凄凉歌声,突然拔尖,尖厉的声音,有如尖锥一般,分向三人耳中钻去。俞秀凡的天龙禅唱,也突然拔高,一服平和的声音,传播开去,有如一道鱼网般,兜了过去。无名氏和石生山感受到的压力,也忽然解除,那高声歌唱的白衣女,似乎是被一种压力逼住,头上也开始滚流下汗水。俞秀凡神情端庄,天龙禅唱愈见嘹亮。突然间,歌声中断,白衣女身子摇动了一阵,一跤跌摔在地上,口中鲜血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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