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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朱若蘭臉色微變,一揚黛眉,道:「你們崑崙門規,只不過用來約束貴派門下弟子而已,如若放在別人眼下,也不過是幾行虛字具文,請恕晚輩說句放肆的話,戒規條律,都不過是名教罪人,道長雖是一派掌門之尊,但道長亦是大明中人,試問國律王法比你們崑崙派戒律如何?道長懲治門下,手握生殺大權,是否已經過帝王詔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戒律不外人情天理,絕情滅理,失之暴虐,道長言外之意,大有責備晚輩挾恩自重,橫加饒舌干涉貴派內部之事,如若道長認為這是武林中一大忌諱,晚輩就索性施恩求報,請道長准免查究楊夢寰是否觸犯貴派戒律一事,不知三位老前輩,可否能夠答應晚輩?」

  這番話,詞鋒犀利,只聽得玉靈子臉色鐵青,一陽子,慧真子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然想不出回答的措詞。

  趙小蝶似已從朱若蘭言詞之內,聽出個中隱情,翠眉微揚,隱隱泛現怒意,這位情竇初開,恨極轉愛的少女,對夢寰關切之情,似是大大的超過了朱若蘭。

  楊夢寰望望掌門師叔的臉色,心底泛起無比的痛苦,這情景使他為難至極,他不願太傷害朱若蘭惜愛之心,又不願使師長下不了臺,沉忖了良久,終於緩步走出,對著朱若蘭躬身一禮,笑道:「年來承姊姊數番援手,幾度救我於生死邊緣,此情此恩,實使人刻骨銘心,永生難忘,但我楊夢寰身受恩師一十二年教養,列身崑崙門下弟子,自當恪守門規,姊姊一番顧愛心意,我只有心領了。」

  朱若蘭幽幽一嘆道:「諸般巧合,成了孽海大恨,但你要用心想想,事情確實不能怪你,也許你覺著身受師門戒規懲治,才能稍感心安。其實,事情不是想像的那樣簡單,你如真的抱恨一死,來年中秋天龍幫總壇的群英大會,必然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無邊浩劫──」她回望了趙小蝶一眼,又輕輕嘆息一聲,接道:「不但你們崑崙派的存亡絕繼,和你的生死之事,有著很大的關連,就是今後數十年整個武林形勢,也有著莫大關係,蝶妹妹曾和我談過,她說你骨格清奇,悟性很高,如有人指點你上乘武功要訣,數年內即可身集大成。我和蝶妹妹是兒女之身,都不願常在江湖混跡,也許,一兩年後,我們將相偕歸隱,披髮深山,永不再履紅塵。這紅塵十丈中確實有很多煩惱,可惜的是蝶妹妹這一身並世無儔的武功,亦將沉淪於荒山絕壑之中,這結局還是往好處推想,怕祇怕她一時氣忿,行為偏激──」

  忽見趙小蝶星目一眨,突泛殺機,神采飛揚,躍躍欲動。

  朱若蘭倏然住口,秀目神光暴射,掃掠了崑崙三子一眼,冷冷接道:「楊夢寰是你們崑崙門下,三位老前輩欲如何處置他,晚輩已言盡於此,不願再多饒舌,刻下時光不早了,晚輩就此告別。」輕揮玉掌,微微頷首,一拉趙小蝶轉身而去。

  三手羅剎彭秀葦,和四個白衣小婢,一齊轉身,隨護身後。

  忽聽沈霞琳高聲喊道:「黛姊姊。」

  朱若蘭停步回頭,微微一笑,道:「你有話對我說嗎?」

  沈霞琳黯然一嘆,緩步直走過去,眼中淚光盈盈,滿臉傷痛神色,抓住朱若蘭兩隻手,道:「姊姊真的要離開我們嗎?」

  朱若蘭婉然一笑,道:「你好好地跟著師父回崑崙山去,好好的照顧你寰哥哥,姊姊想你的時候,就要玄玉接你來括蒼山天機石府中住幾天。」

  沈霞琳道:「這幾天來,我心裡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都還沒對姊姊說,唉!可是姊姊卻要離開我們了!」

  朱若蘭見她依依難捨之情,亦不禁黯然神傷,輕輕拍著她秀肩慰道:「姊姊不過和你暫時分開,以後還有很多見面機會──」她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三個月後,姊姊當派那位彭姑娘乘玄玉去你們崑崙山,讓她常日追隨你的身側,以供妹妹使喚。」

  沈霞琳回頭望了師父一眼,緩緩鬆開朱若蘭的雙手,櫻脣啟動,卻是不知說什麼好,兩行輕淚,緩緩由雙腮滾下,慢慢轉過身子,緩緩向前走去。

  這位整日間掛著笑容的少女,此時眉宇間突然泛出從所未有的憂鬱,這片刻之間,她似乎渡過了極悠久的一段歲月,由嬌稚無邪,蛻變成沉重成熟,白衣長髮,在山風中不停的飄動,舉步落足之間,都似是拖帶極為沉重之物,背影中流現出無限的悽涼──

  這情景給了朱若蘭極大的感觸,只覺鼻孔一酸,湧上來兩眶晶瑩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似是不願讓人看到她感傷的情懷,陡然轉過身子,低聲說道:「蝶妹妹,我們走吧!」施展開超絕的輕功,當先向前奔去。

  趙小蝶依戀的回顧了夢寰兩眼,帶著四婢,緊隨朱若蘭身後而去。

  彭秀葦突然對崑崙三子欠身一禮,說道:「三位都是武林中尊仰之人,深望行事能顧大體,我家主人之言,句句出自衷誠,目下武林中紛爭正烈,明年中秋大會,事關整個武林形勢變化,三百年前九大門派的比劍慘劇,猶自深烙人心,但來年的大會,祇怕要較三百年前的比劍之爭,更為激烈緊張,楊相公舉足輕重,非同小可──」她微微嘆息一聲,又道:「女孩子縱然有通天徹地之能,但胸襟總不像男子漢那般寬大,好惡之心,常常決定在一念之間,敬請三位道長,三思是言──」話至此處,倏然住口,轉身疾奔而去。

  玉靈子臉色嚴肅的如罩著一層寒霜,望著幾人背影消失之後,回頭冷冷地看了夢寰一眼,對一陽子道:「大師兄這位門下,似非我們崑崙派所能容納,以小弟之見,不如還他自由之身,讓他海闊天空地自己飛吧?」

  楊夢寰只聽得打了一個冷噤,撲的一聲,跪在玉靈子面前、急道:「弟子身犯本門戒律,應受門規制裁,萬望掌門師叔開恩,賜予弟子一個改過之機。」

  沈霞琳一見寰哥哥跪拜地上,立時緊隨拜倒,她本想替夢寰說幾句求情之言,但覺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說了一聲:「寰哥哥是個很好的人。」就無法再接下去。

  一陽子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入門弟子墨手金剛蔡邦雄,被逐出門牆的一段往事。蔡邦雄事後雖曾三度苦求,千方百計想重返師門,但均為自己拒絕,因自己一句氣忿戲言,害得他耗費了數年時間,去尋那「藏真圖」的下落,圖雖被他尋到,但卻被天南雙煞追蹤到玄都觀外擊斃──如今曾幾何時,又要重演逐出門下弟子的慘劇,不禁一陣黯然,以他那等修為深厚之人,雙目中亦泛現隱隱淚光,但他仍然強行壓制住胸中傷痛之苦,合掌答道:「但憑掌門師弟作主。」

  玉靈子何嘗未看出大師兄傷痛之色,但他乃一派掌門之尊身份,話既然說出了口,自然不好收回,而且朱若蘭犀利的言詞,確實大傷他的心,當下臉色一變,道:「既然如此,小弟就擅作主意了。」

  一陽子笑道:「掌門師弟明察秋毫,小兄素來佩服。」

  慧真子站在玉靈子身後,似欲出言勸解,但卻被一陽子示意阻止。

  楊夢寰見掌門師叔臉色冷漠,似乎毫無轉圜之地,驚駭的冷汗直冒,不住叩頭拜求。

  忽見玉靈子拔出背上寶劍,隨手一揮,冷冷說道:「從現在起,你已經不再是崑崙門下弟子,依據門規,本當廢了你的武功,但念你尚無大惡,破例從寬,你去吧。」

  楊夢寰心頭大急,高聲喊道:「師父,師父──」他在驚急之下,反而說不出一句辯駁之言。

  只見一陽子臉色凝重,仰首望天,對夢寰大聲呼喊之言,似是毫無所覺。

  楊夢寰突然一挺而起,縱身躍落到師父身側,哭喊道:「師父,你老人家當真不要弟子?──」

  一陽子回頭冷漠一笑道:「你已被掌門人逐出門牆,咱們師徒情份已經斷絕──」

  楊夢寰只覺胸中熱血上沖,大叫一聲,暈倒地下。

  沈霞琳急奔過來,蹲在夢寰身側,屈下雙膝,把夢寰攬入懷中,輕輕在他胸前推掌。

  一陽子目睹眼下情景,腦際突然泛起玄都觀前一段舊事;那時楊夢寰為救他逐出門牆的師兄墨手金剛蔡邦雄,曾獨力接了天南雙煞兩人合力一擊,人被震起半空,也是被沈霞琳接住,替他推拿,只覺心中一酸,別過頭去,強笑道:「咱們走吧?」

  玉靈子還劍入鞘,道:「好,琳兒回來,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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