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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她笑得十分自然,毫無一點女孩子羞澀之態,走到楊夢寰身邊,伸出白玉般的小手,拉著楊夢寰的右腕,說道:「走,我們小姐要你去前艙裡談談。」

  楊夢寰想不到她竟大方到這種程度,不禁呆了一呆,掙脫手,紅著臉,道:「她要找我談什麼?」

  那白衣小婢見夢寰撇脫了自己拉他的手,臉上微現愕然之色,答道:「我們小姐要我叫你,又沒有告訴我同你談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呢?」

  楊夢寰也不問話,跟著她來到了前艙,艙門垂簾,早已高高捲起,那身披藍紗少女,抱著琵琶,呆呆地坐在窗邊一把木椅上,黛眉輕顰,秋水含愁,看樣子似有著很沉重的心事。

  白衣小婢跳進艙門,跑到那身披藍紗少女身側,笑道:「小姐,他來了。」

  那少女緩緩轉過頭,望夢寰淡淡一笑道:「我本來是不該再麻煩你了,可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想問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對我說?」

  夢寰笑道:「什麼事,但請說明,楊夢寰知無不言。」

  那少女道:「你知道括蒼山在什麼地方?」

  楊夢寰道:「括蒼山距此遙遙數千里,遠在浙東,你們可乘船出三峽,到鎮江,棄舟登陸。」

  那白衣少女嘆口氣,道:「你去過括蒼山嗎?」

  楊夢寰點點頭,道:「去過兩次。」

  那少女臉上忽現喜悅之色,道:「那你一定知道白雲峽了?」

  楊夢寰心頭一震,暗自忖道,半年前我送朱若蘭回浙東療傷之時,似是聽她說過,她住的地方名叫白雲峽,不知這少女到白雲峽去有什麼事,這非得打聽清楚不可。

  他心裡風車般打了幾百個轉,反問道:「看幾位姑娘,都不像常在外面走動的人,不知要到那括蒼山白雲峽有什麼事?」

  那少女嘆口氣,幽幽答道:「你的話不錯,我從小就在百花谷中長大,今年十六歲了,從沒有離開過百花谷一次。我娘在臨死之前,對我說,要我在她十週年忌日那天,到括蒼山去找個人,這是我娘的遺命,我自不能不聽她的話了。」

  楊夢寰道:「你到括蒼山白雲峽去找什麼人?」

  身披藍紗少女悽涼一笑,道:「找一個姓趙的,我不道他的名字,但我娘告訴過我他的形貌,還畫了一幅圖給我,我一見他,就認識了。」

  楊夢寰愈覺奇怪,略一沉付,又問道:「你找他幹什麼?」

  那少女眼睛中湧現出兩眶晶瑩的淚水,幽幽說道:「我娘死時,要我去括蒼山白雲峽找他,彈幾曲琵琶給他聽聽!」

  夢寰心頭一驚,暗道:你那琵琶,蕩魂拘魄,豈是能隨便彈給人聽的嗎?

  只聽那少女銀鈴般甜脆的聲音,接道:「我娘只這樣囑咐我,究竟為什麼?我就不知道了,但剛纔我看到你聽了我彈奏琵琶時的痛苦神情,我心中有點明白了。」

  楊夢寰道:「你明白什麼?」

  那少女嘆息一聲道:「我娘一定是很恨那人,所以要我彈琵琶給他聽,好使他痛苦。」

  楊夢寰點點頭道:「不只要使他痛苦,而是要他受傷,或是死掉!」

  那少女嗯了一聲,道:「所以我現在很為難了,不知道是不是該去找他?我小的時候,我娘就教我彈奏琵琶,不過,那時我不知道琵琶會使人聽了痛苦,我就很用心地去學,等我慢慢的長大,看了那部《歸元秘笈》,才明白我學的那些曲調之中,有很多很多的用處,當時,我心中還不大相信,直到剛纔看到你聽了琵琶的痛苦樣子,我知道《歸元秘笈》上說的都是真的了。」

  楊夢寰只聽得心中疑竇頓生,暗自忖道:看她一臉純潔無邪,決不會撒謊,如果說她這些話都是真的,實使人難以置信。

  他越想越覺不解,忍不住問道:「那你自己為什麼不會受那琵琶曲調的感染呢?」

  那少女嬌婉一笑,道:「那《歸元秘笈》上,記載著一種『大般若玄功』,要是會了那『大般若玄功』,什麼都不怕。我小時候,我娘就開始傳授我『大般若玄功』心法,當時我只知道照著我娘的指示去做,直到我看到《歸元秘笈》後,才知道我娘教我學的是『大般若玄功』。」

  楊夢寰聽得呆了,暗道:那「大般若玄功」定是一種極高的內功,但這少女看上去嬌怯柔弱,又不像練過武功之人,雖說上乘內功不著形像,但總不能說一點也看不出來。

  那少女看夢寰一語不發,只管望著自己發獃,神情木然,忍不住嗤地一笑,道:「你看著我幹什麼?」

  楊夢寰被她問得臉一熱,吶吶的答不上話。

  那少女突然一顰黛眉,又道:「我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楊夢寰又被問得一呆,道:「姑娘已得《歸元秘笈》上絕學,當今之世,已很少有人能和你頡頏,不知還有什麼需要在下之處?」

  那少女兩道柔媚清澈的目光盯在夢寰臉上,笑道:「那《歸元秘笈》上所記載的各種口訣,我雖都字字記入心中,但我除了練有『大般若玄功』之外,就只會彈奏幾曲琵琶。」

  楊夢寰自是不相信她說的話,但卻不好追問,淡淡一笑岔開話題,問道:「幾位到括蒼山白雲峽去,除了找那位姓趙的以外,還要找別的人嗎?」他擔心朱若蘭也被牽涉其中,故而探問一句。

  那身披藍紗的少女,搖搖頭笑道:「我娘告訴我只找那姓趙的一個!」

  楊夢寰仍不放心,又追問一句,道:「有位姓朱的姑娘,你認不認識?」

  那少女又搖著一頭秀髮,答道:「我只認識五個人──我娘和這四個使女。我娘死後,我只認識四個人了。」她想了一下,嫣然一笑接道:「現在加上你,又是五個人了。」

  他還未開口答話,那少女又搶先笑道:「你叫楊夢寰,對嗎?」

  楊夢寰聽了微微一怔,道:「我自登舟之後,從未報過自己姓名,你怎麼知道我的姓名呢?」

  那身披藍紗的少女道:「你受了傷,心裡恨我,所以不肯接受我告訴你的療治之法,搖著頭對我說:『我楊夢寰還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這不是你自報姓名嗎』。」

  楊夢寰恍然大悟,暗道:此女心思縝密,穎慧絕倫,只因久居深山大澤之中,很少和生人接觸,故而望去一片天真嬌稚,如能在江湖上歷練一段時日,必是一位機智百出的人物。常聽恩師談起,一個人初涉江湖之時最是重要。如所遇非人,被誘入歧途,待陷身泥淖,再想自拔,極是不易。此女天性雖然善良,只是對世事毫無所知,再加上她娘死前遺訓偏激,使她對天下男人都充滿敵意,萬一再遇上壞人,誘她失足,後果不止可悲,而且可怕。想至此處,腦際間陡然浮現出陶玉和童淑貞的影子,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那少女看夢寰沉思良久不發一言,忍不住又道:「我們一直在百花谷中長大,從沒有出過一次門,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想求你帶我們到括蒼山白雲峽去一趟,不知道可不可以?」

  楊夢寰晤了一聲,抬頭望見那少女瞪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滿臉期待之情。他輕輕地嘆息一聲,搖搖頭笑道:「我還有重要的事情待辦,祇怕不能陪你們了。」

  那少女微微現出失望的神色,道:「你有事要辦,那自然不能陪我們去了──」她似乎言未盡意,但卻倏地住口,緩緩轉過頭去,望著窗外滔滔的江流。

  這少女有一種異乎常人的氣質,既不是朱若蘭的高貴威儀,亦不是沈霞琳的楚楚可憐。朱若蘭美艷冷漠,如一株在冰雪中盛放的梅花,沈霞琳嬌稚無邪,如一株搖顫在風下雨中的海棠,這一少女若一株盛開遼闊湖波中的白蓮,清雅中蘊著一種柔媚,隨波蕩漾,若隱若現,是那樣不可捉摸。

  她轉過頭去,足足有一刻工夫之久,就沒有再回頭望過楊夢寰一次,這就使楊夢寰大感尷尬,他呆了一陣,悄然退出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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