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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玉簫仙子端過茶,看了一眼,順手放在木几上。一陽子微微一笑,卻把手中一杯茶仰臉喝乾,放下茶杯,問道:「芳駕蒞臨三清宮,可單是為找劣徒楊夢寰嗎?」

  玉簫仙子陡然取下蒙面黑紗,笑著點頭接道:「不錯,我夜擾鶴駕,只是找他問幾句話。」

  慧真子見她取下蒙面黑紗後,不覺微一怔神,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名滿江湖的女魔頭,竟是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

  玄都觀主過去雖和她有過一面之緣,但她始終未取下過蒙面黑紗,故而並未見過她真正面目,此刻驟然一見,也是大出意外。

  只聽玉簫仙子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後,說道:「我在祁連山時,見他一面,那時他正臥病在一道荒谷中,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竟冒險到大覺寺,偷了人家一粒雪參果給他醫病──」

  說到這裡,這位豪情奔放的女魔頭,突然流現出了女兒情態,暈生雙頰,含羞垂頭,緊接著又一聲幽幽長嘆。

  一陽子、慧真子,雙雙吃了一驚,相對望了一眼,臉上都微微變色。

  玄都觀主沉吟一陣,道:「承蒙援手劣徒,貧道十分感激,待他回山後。我定當帶他當面叩謝──」

  玉簫仙子突然抬頭,星目中神光電閃,急忙截住了一陽子的話,問道:「怎麼?他還沒有回崑崙山來?」

  一陽子看她緊張神情,心中愈覺事情嚴重,側望師妹一眼,答道:「不錯,他還沒有回來──」

  玉簫仙子霍地起身,臉上微現怒意。一陽子知她急怒起來,出手就要傷人,一面運功戒備,一面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突然,玉簫仙子滿面忿怒之色,變成了一臉的幽怨愁容,黯然嘆了口氣,緩緩又坐了下去,凝睇著一陽子問道:「是他不願意見我呢?還是他真的沒有回來?我又到祁連山去過了,可是沒有找到他──」

  一陽子見她神情忽變淒惋,倒是大出意外,因為玉簫仙子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手辣心狠。怔了一下神,正色答道:「楊夢寰是我的門下,如果他真犯了什麼大錯,別說你不肯放過他,就是崑崙派的門規,也不會縱容他逍遙法外。」

  玉簫仙子不停地搖著頭,接道:「他沒有犯什麼錯,你不能胡想亂猜。」

  燭光下,只見兩顆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粉腮滾下。

  慧真子看她神情,心中已瞭然不少,微微一笑,接道:「我大師兄素來不打誑語,楊夢寰確實沒有回到三清宮來,你如不信,儘管搜查就是。」

  玉簫仙子淒惋一笑,慢慢站起身子,道:「不管他去何處,我總是要找到他的。他活著我要見他,死了我也要看看他的屍骨。」

  說著話,向門外走去。

  慧真子搶上幾步,到了玉簫仙子身後,說道:「難得芳駕光臨,小住幾天再走如何?」

  玉簫仙子扭過頭,黯然一笑,答道:「你們這裡,我以後會常來的。」

  說罷,縱身一躍,已到了兩丈以外,接著又一個縱身,消失不見。

  慧真子嘆息一聲,返身入室,望著一陽子十分凝重的臉色,道:「唉!你收這個徒弟,害人不淺,以後,他不知道還要給你招惹出多少煩惱?」

  一陽子苦笑一下,答道:「我總相信寰兒不是壞人,心地忠厚,才德兼備──」

  慧真子哼了一聲,道:「我也沒有說他壞呀!就是因為他太好了,所以才給你招惹煩惱,將來他要有一點對不住琳兒的地方,我就找你算帳。」

  一陽子搖搖頭,嘆了口氣,站起身子,道:「夜深了,你也該休息了,有事我們明天再談吧!」

  慧真子搶到門口,望望天色,笑道:「天還不到三更,經玉簫仙子一攪,我的心也被攪亂了,不但睡意全消,而且也難安心用功,咱們下盤棋,你再走好嗎?」

  一陽子自回到金頂峰後,為怕引起玉靈子的不快,就儘量避免和慧真子接近。現在慧真子留他下棋,心中極是為難,既不好答應,也不好拒絕。正在沉吟難決當兒,突聞一陣嬝嬝簫音傳來,聲雖不大,但卻婉轉動人,如泣如訴,千迴百折。

  慧真子聽那簫聲,越來越覺淒婉,直如嫠婦夜泣,腸斷深閨,杜鵑啼血,魂銷三峽,慧真子不知不覺間已受那簫聲感染,兩行淚珠,奪眶而出,轉臉看侍守身側的弟子童淑貞時,早已哭得和淚人一般。

  只有玄都觀主沒流出淚來,但他臉上神情,亦滿是黯然感傷,看樣子只要他再聽上一陣,勢必受簫聲感染不可。

  所幸那簫聲逐漸遠去,慢慢消失耳際。

  慧真子嘆了口氣,道:「江湖傳言,玉簫仙子一隻玉簫吹得出神入化,今宵一聞,果然不假,我也沉醉在她那婉轉簫音中了。」

  一陽子臉色凝重,望了慧真子一眼,道:「你如細辨她那簫聲,就覺她並非吹奏什麼調子,而是把一腔幽怨,借玉簫音律發洩出來,妙音自成,心聲合一,自然能感人肺腑,看來她和寰兒之間,確使人有些懷疑費解了。」

  慧真子怔一怔,星目中神光電閃,逼視住一陽子臉上,問道:「你總是說寰兒心地純厚,看來全是欺人之談。朱若蘭人比皓月,玉簫仙子名滿江湖,這兩人都非平常之人,難道人家都自甘下賤,效春蠶作繭自縛不成?沈霞琳是你薦入了我的門下,我不願看到她抱恨一生。近數月來,她那純潔無邪的心靈之中,已填滿了懷念、憂鬱,人漸消瘦,性情大變,一個善良天真的孩子,漸漸地變成了沉默寡歡,不言不笑的人,她沒有跟我說過,但我做師父的卻不能不管,據我觀察所得,她純是為了思念你那寶貝徒弟所致──」

  慧真子越說越氣,到最後幾句話,更是聲色俱厲,偏巧童淑貞又接著師父的話把兒,說道:「師父,琳師妹對我說過,她很想念寰哥哥,她說黛姊姊的大白鶴飛的很快,寰哥哥要回來早就該回來了,不回來一定是不喜歡她了。」

  這幾句話,無疑是火上加油,只引得慧真子怒火千丈,臉若冰霜,全身微微顫抖,突然她一咬牙,凝注一陽子問道:「要是你那寶貝徒弟,見異思遷,目無尊長,惹下情孽,害了我的弟子,你要怎樣辦他?」

  一陽子苦笑道:「我教育了他十二年,據我十二年觀察所得,寰兒決不是負情無義之徒,這中間也許有很多曲折,等他回山後,我一定追問清楚。如他果有背師欺祖之事,犯了我們派中戒律,我當然不會饒他。」

  慧真子聽他仍替夢寰辯護,怒火更是難耐,厲聲喝道:「你認為他還會回來嗎?琳兒對她師姊說得不錯,要回來他早該回來了。」

  一陽子默算時間路程,就是楊夢寰不借朱若蘭靈鶴,憑他腳程也該回到崑崙山三清宮了,半年多時間,仍不見他回來,中間確實有很多可疑,不覺呆了一呆,答不上話。

  慧真子冷笑一聲,道:「如果你不捨得以派規處置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弟子,我自會稟請掌門師兄傳下令諭,以派規治他──」

  話到這兒,陡然想起了朱若蘭替自己療治蛇毒之恩,突然收住了口,緩步向內室走去。

  一陽子望著慧真子的背影,搖搖頭,輕輕嘆息一聲,緩步出房,剛纔那獻茶道姑,搶幾步跪送門邊,說道:「弟子童淑貞恭送師伯。」

  一陽子回頭揮揮手,道:「你師父今夜心情不好,你要好好地侍候她。」

  童淑貞答道:「弟子敬領師伯訓諭。剛纔一時失言,致害師伯和師父生氣,弟子慚愧死了。」

  一陽子笑道:「我不怪你,你起來吧。」

  說完,繞著假山曲徑,慢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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