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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霞琳抱起地上小鹿,道:「我得要餵小鹿鹿了,咱們到那邊山洞裡去吧?」夢寰跟在她身後,踏著青草向前走去,心裡卻在想著:剛纔幸好沒有追問朱白衣,荒墓那塊羅帕是不是她留下的?如果說穿了,事情就更難辦!不如就這樣裝糊塗下去吧。好在這時日不會太長,等出了祁連山,自己就和霞琳回崑崙山去。

  沈霞琳帶著夢寰走到山壁邊,指著一座石洞笑道:「我和你的朋友,都住在這座山洞中。」

  夢寰細看那座石洞,約有兩丈多深,一丈多寬,裡面打掃得十分乾淨,霞琳拉著夢寰一隻手,進了山洞,靠右邊石壁下鋪著一條毛毯,還有一床很好的棉被,那大概是霞琳的鋪位了,靠那鋪位西頭,有一塊人工移置的大青石,上面放著幾瓶羊乳,還有很多野味水果之類,霞琳從大青石上取了一瓶羊乳,倒在手心,先餵了懷中小鹿,然後把瓶子給夢寰道:「寰哥哥你也吃一點吧!」

  夢寰本來早就有些口渴了,因為看見霞琳後,一陣悲喜交集,就把口渴的事給忘了。此刻霞琳一提,立刻感到口渴難耐,接過瓶子,一口氣把大半瓶羊乳喝完。霞琳看夢寰喝得甜暢,早又開了一瓶等著,一見夢寰喝完,立時又把手中一瓶羊乳送到夢寰口邊。夢寰看她大眼圓睜,淺笑盈盈,眼神裡流露出無限的溫柔,無限的纏綿,那裡還忍得下心拒絕她,只好又喝了幾口。

  霞琳微笑著合上瓶塞,抱起小鹿,又偎在夢寰懷裡,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夢寰看她睡得甚是甜香,臉上滿是笑意,不由一陣難過。暗想:這天真無邪的孩子,自被擄之後,恐怕就沒有好好睡過,此刻見到了我,似乎才放下了心,這一睡,不知要到幾時才醒,我得讓她好好的睡一覺才對。

  心念一動,輕輕把霞琳移放毛毯上面,抱下她懷中小鹿,又替她蓋上棉被,靜靜地守在臥榻一側。

  那小鹿繞著霞琳身子轉了一周,臥在霞琳身體右側,偎著棉被,也合上眼睛睡去。

  夢寰看那小鹿甚是乖巧,忽然心中一動,想道:「這隻小動物,已不知伴守霞琳幾天了,要離開這裡時,霞琳勢必極為留戀難捨。待我去採些藤蘿,替這小鹿編製一個藤籃,好讓她醒來時歡喜一場。」

  想著想著啞然失笑,自己是二十幾歲的人了,怎的也會動了童心。

  正待起身去採藤蘿,那隻小鹿忽然打個滾,跳了起來,跑到夢寰身邊,不停地張嘴輕叫。

  楊夢寰怔怔地看著小鹿,不解它意欲何為。皺了半晌眉頭,忽有所悟,取過羊奶,學霞琳剛纔餵鹿模樣,把羊奶倒入手心餵牠,小鹿吃飽後,又回到霞琳身側臥下,夢寰望此情景,心中感既叢生,暗想:這等動物竟是有情感一般,可是世上卻有不少無情無義的人,看來很多人連小鹿也不如的了。

  他走出石洞,抬頭一看,只見兩面山壁伸空松枝上垂著很多藤蘿,都是又粗又大,正好用來替那小鹿編製藤籃,只是垂藤根離谷底太高,要想採到,勢必要先登上山壁,再爬上那伸延空中的松枝不可。

  夢寰留心打量山勢,立時揉身向山壁上攀登,楊夢寰輕身功夫,已得一陽子真傳,手足併用,很快地爬上了那百丈立壁。

  楊夢寰看洞外右邊不遠處一株巨松上垂藤最多,正待躍上那巨松,揮劍斷藤,一轉臉見朱白衣靜站在一塊突出的大山石上,背他而立,一動不動,似乎正在用心看什麼東西。

  夢寰心中一動,對著那塊山石走去,他心知朱白衣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五丈內能辨出落葉聲音,自己登上峰頂,他必早已發覺,故而並未叫他。

  那知他走到朱白衣身後時,朱白衣仍然連頭也未回一次,竟是絲毫未覺一般。

  夢寰呆了一陣,才低聲叫了兩聲朱兄。

  朱白衣突然回過頭來,清澈如水般的大眼睛中,滿含淚光,臉上神情淒婉,淚痕猶新,黯然一笑,幽幽問道:「你不在谷底石洞中陪你師妹,上到這寒風襲人的峰頂做什麼?」

  夢寰被問得一怔,又反問道:「朱兄既知峰上寒冷,何不回到谷底去呢?」

  朱白衣兩道眼神中,忽然射出萬般柔情,低聲問道:「你──你上峰頂來,可是找我的嗎?」

  夢寰又被問得一怔。這一怔,怔得他半天答不出話。朱白衣淒苦一笑,低聲吟道:「──淚向愁中盡,遙想楚雲深,人遠天涯近。」吟罷,跳下山石,向北走去。

  楊夢寰緊追幾步,叫道:「朱兄請留步片刻好嗎?」

  朱白衣回頭笑道:「一分依戀,增多了萬千離愁,你何苦──」話到這兒,他竟是再難矜持,簌簌淚珠兒奪眶而出。

  楊夢寰聽得心頭一震,道:「怎麼?朱兄就要走嗎?」

  朱白衣突然一咬牙,左手扯去頭上方巾,抖落一把烏雲,隨風飄飛,右手扯破青衫,裡面是一身玄色女裝,胸繡白鳳,腰束汗巾,纖巧玲瓏,嬌小可人,淡淡一笑,道:「我陪你師妹,在谷底山洞中住了三天,你心中多少總有點懷疑,深山絕谷,孤男寡女,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楊夢寰真情激盪,熱淚盈眶答道:「楊夢寰還不是善疑小人,朱兄──」

  兄字叫了出口,才覺著不對,趕緊改口:「朱姑娘千萬不要多心。」

  朱白衣泫然泣道:「沈姑娘天真嬌稚,望你能善為珍視。今天我以真面目相示,也就是咱們緣盡之時,從此天涯遙隔,萬山千重,相見無日了。你──你自己多多珍重啦!」說完,回身一躍,人已到五丈開外。

  楊夢寰只急得大聲叫道:「朱姑娘──朱姊姊──」也不知是他這聲朱姊姊的力量呢,還是朱白衣言未盡意,果然她又停住了腳步。

  夢寰一連兩個急躍,才到了朱白衣身邊,看她亂髮飄拂,淚水未住,心中一陣感愧,也不禁淚若湧泉,把要說的話也給忘了。朱白衣看夢寰呆在身側,星目中淚水一顆接一顆滴在臉前,臉上神情甚是痛苦,但卻一語不發,不覺心腸一軟,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帕,輕揚玉腕,替夢寰擦去淚痕。

  這當兒,朱白衣好像完全變換了一個人樣,傲骨嬌氣,都化成綿綿柔情,側身相依,極盡嬌柔,她身上一種奇異甜香,撲鼻沁心,如芝似蘭,中人欲醉。

  楊夢寰只感到那襲人甜香,熏得他心旌搖曳,迷迷糊糊的,握住了朱白衣兩隻細膩滑嫩的手,四目相對,默然無語。其實,這時也用不著說話,四隻眼神交投,彼此靈犀相通,已勝千萬句情話盟言了。

  朱白衣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握著她嬌嫩的雙手,何況這人又是縈繞她心上的情郎。情懷早動,那裡能矜持多久,終於她把粉臉貼入了夢寰前胸,慢慢的把嬌軀盡偎入懷。

  面對著嬌如春花。秀逸絕倫的玉人,楊夢寰也有點難再自持,正想張開雙臂,緊抱這投懷飛燕,突然腦際中閃掠過沈霞琳嬌稚的笑貌,這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登時心中一涼,神志全醒。鬆了朱白衣兩隻玉手,緩緩推開她依偎懷中嬌軀,退一步,黯然一笑道:「承姊姊多方援手,惠及我霞琳師妹,深誼隆情,楊夢寰鏤骨銘心,一世難忘。」說到惠及我霞琳師妹幾個字特別沉長。

  朱白衣驟感如一支劍透心穿過,但見她粉臉上泛起來兩頰羞紅,嬌軀顫抖,目蘊淚光,深注夢寰,好半晌說不出話。

  楊夢寰呆了一陣,才覺得幾句話傷透了人家的心,想起了朱白衣療治師叔傷勢,傳授五行迷蹤步法,間關跋涉,救助霞琳的諸般好處,頓覺惶惶無地自容,感愧極處,反而不知說什麼才對,佇立相對,彼此黯然。

  朱白衣慢慢地恢復了鎮靜,淡然一笑道:「你師妹愛你很深,你以後要好好地待她,她那樣天真善良。是經受不起打擊的,就是她身陷危境時,仍時時以你為念。」說完,轉過身子,慢慢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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