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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中年婦人似乎不敢直呼主人的姓氏,避重就輕地答道:「我們小主人出身尊貴,生性清高,老實說他很少看得起人,能降尊紆貴的和你楊相公交朋友,實在難得。」

  楊夢寰冷笑一聲,道:「這麼說老前輩和那灰衣大漢,都是朱白衣的奴僕黨羽了?」

  中年婦人臉色一變,但仍勉強忍著一口氣,道:「楊相公年輕輕的,怎麼出口就傷人呢?」

  楊夢寰怒道:「朱白衣傷了我的師叔,我和他誓不兩立,縱然我打不過他,但崑崙派也不是好欺侮的。」

  中年婦人格格一陣輕笑道:「年輕人不要用大話嚇我好嗎?崑崙三子那點本領有限得很,倒是對你楊相公我還有三分害怕。」說完,展開絕頂輕功,兩三個飛縱,便走得無蹤無影,月光下似一縷輕煙般消失。

  楊夢寰望著那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陣子神,暗想:「這女人輕功之高,實在驚人,去若電閃風飄。看樣子,她那幾句狂言,倒非完全吹噓。」追之不及,只好返回客棧。

  他剛剛躍登客棧屋頂,第一眼就瞥見慧真子房中,燭光通明,心頭一急,立時趕奔過去,只見慧真子仍然仰臥在榻上,童淑貞、沈霞琳一左一右的站在床邊,朱白衣臉若寒霜般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

  楊夢寰細看慧真子床頭一張木椅上,站著那隻在括蒼山中連番遇見的奇大白鶴,白鶴長頸直伸,由長嘴中垂下來一縷細如絲的白線,白線另端正好掉入慧真子微啟櫻脣的嘴中,夢寰此刻已完全明白朱白衣在為師叔療毒,心中一陣感愧,低聲叫道:「朱兄,小弟慚愧死了。」

  朱白衣回過頭又看他一眼,還是沒有理他。這一下兩人相距其近,夢寰發覺朱白衣臉上微帶倦容,疑竇雖解,細節不明,一時間愣在那裡開不了口。

  沈霞琳本正在用心看大白鶴替師父療毒,聽得夢寰講話,轉回跑近他,笑道:「寰哥哥,你到那裡去了,你朋友來給師父療治蛇毒,我去叫你,你就不在了。」

  夢寰低聲道:「我出去了,不要講話,用心看朱兄替師叔療毒。」

  朱白衣冷笑一聲,左手輕輕一推那大鶴,大白鶴雙翅一張,立時把口中垂下的白線吸入腹中,長頸轉了兩轉,跳下椅子,鶴目半閉,狀甚萎靡,慢慢從夢寰身側走過,蜷伏屋角休息。

  朱白衣雙手緩緩伸出,在慧真子全身推拏一陣,突然一退步,右手纖指連揚,虛空指向慧真子各處要穴。但見他纖指指處,慧真子身覆薄被陣陣波動,片刻功夫,已連指三十六穴。朱白衣一張冠玉般的臉上,已是汗水如雨,停下手不自主倒退了數步。夢寰雙手同出扶著他兩個肩頭,道:「朱兄,小弟知錯了,不知者不罪,我一時情急開罪朱兄,難道你就不肯原諒我一次嗎?」

  朱白衣閉上眼只顧喘氣,幽幽甜香,隨著他喘息呼吸,撲上了夢寰的臉,也沁入了夢寰的心肺,這種異於尋常的幽香,他已感受了兩次,是那樣中人欲醉。這次再加上朱白衣口、鼻間喘息出的另一種香味,這就使楊夢寰有點兒迷迷糊糊,不知不覺間把扶在朱白衣肩上的兩手一緊。

  驀然間朱白衣睜開了兩隻大眼,光如冷電,逼視在夢寰臉上。幸好沈姑娘這當兒手拏著一條絹帕過來,這孩子對誰都是無限親切,玉腕輕揚,替朱白衣擦去了臉上汗水。

  朱白衣身子一偏,擺脫了楊夢寰扶在肩上的兩隻手,目光轉到童淑貞臉上說道:「你師父浸入骨髓蛇毒,已被那白鶴吸入腹中,我又替她打通了奇經八脈,續上三百六十四處骨節,只要休養兩天。身體武功都可完全復元。等下她醒來時,必覺腹中飢餓,最好用鮮魚給她做碗湯吃,如果她不食葷腥,先讓他吃碗糖水,明天中午以後,她一切都可復常,就不用你們再操心了。」說完話,轉身出了慧真子臥室房門。

  楊夢寰和霞琳一塊兒追出來,那大白鶴也跟著到了院中,夢寰叫道:「朱兄,請留步!」

  朱白衣轉過頭,沈霞琳卻接口道:「我想騎你的大白鶴可以嗎?」

  朱白衣笑道:「它今天太累了,恐怕馱不動你了,以後再騎吧?」

  沈霞琳點著頭,眼光卻還是盯在那高大白鶴身上,流露出無限的羨慕。朱白衣不知是有意呢,還是無心?緩步走到了霞琳身側,拉著她一隻手低聲慰道:「你不要心裡難過,將來我們再見時,我一定讓你騎著它飛上天去,玩個半天再下來好嗎?」

  霞琳嘆口氣道:「要是以後我們不能再見面,那我就騎不成了。我養小白鶴,不知道要養到什麼時候才能和你養的白鶴一樣大?」

  朱白衣笑道:「那要幾千年,你是等不了的。」

  霞琳笑道:「我們要回崑崙山去,你以後要找我,就到崑崙山去吧。」

  朱白衣微微一笑,鬆了霞琳的手,連看也不看夢寰一眼,雙腳微點,人已飛上屋面,那只大白鶴,驟然長頸一伸,沖霄而起,若一道白煙直昇高空。

  夢寰心中一急,跟著一個飛縱也躍上屋面,口中叫道:「朱兄,讓小弟說幾句話再走,好嗎?」

  朱白衣連頭也不回、踏房越屋而去。夢寰跟在身後拚命急迫,看上去朱白衣緩步從容,走的不快,但楊夢寰卻使出了全身氣力,疾逾弩箭離弦,奇怪的就是追人家不上。片刻工夫,已達郊野,朱白衣突然加快腳步,楊夢寰心裡更急,一面盡展所學,全力急追。一面不住高聲叫喊。朱白衣早已心定如鐵,只是相應不理,一味急走,楊夢寰施出了全身氣力狂追,無奈朱白衣比他輕功高出太多,追了一陣,已不見了影兒。

  這時,五更已過,東方天際隱現出一片魚肚白色。楊夢寰這一陣拚命急奔,已跑得滿身大汗,停下步看自己置身在一片荒野,左靠柳林,右臨湖濱,喘喘氣,定下神,心裡暗想:「憑自己輕功腳程,無論如何是追不上人家的,別人好心好意替師叔療治蛇毒,自己卻對人那樣強蠻無理,自難怪別人傷心。」他越想越覺慚愧,越覺得對不起人家,不覺長長地嘆了口氣,悄然淚下。

  楊夢寰慢慢走到湖邊,蹲下身子,洗去臉上淚痕,正待掏手帕擦臉,突然一陣香風撲面,一隻雪白玉腕從身後伸來,遞給他一方絹帕。

  楊夢寰心裡一驚,霍然轉身望去。不知何時朱白衣已到了他的背後。楊夢寰大概是太緊張了,一時間呆瞪著兩隻俊目,望著朱白衣說不出話,臉上水珠兒,一顆接一顆,滴在身上。

  朱白衣本來是一臉委屈神色,此刻忽變得無限溫柔,慢慢地靠近夢寰,香帕緩舉,抹去他臉上水珠兒,笑道:「剛纔那樣凶不聽人家話說清楚,就發脾氣,現在又來追我幹什麼?」

  楊夢寰黯然答道:「我已慚愧得無地自容了,難道朱兄就不能原諒小弟這一次嗎?」說著話,星目裡淚光又現。

  朱白衣不自禁又舉起右手香帕,擦去他眼眶中含蘊的兩包淚水,笑道:「那樣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流眼淚!也不怕難為情?」

  楊夢寰被他說得頗感不安,飛紅了一張臉,笑道:「我心裡深覺著愧對朱兄,不自禁有點失常,悔恨交集,就難免熱情激盪了。」

  朱白衣只聽得秀眉輕顰,一臉黯然,幽幽一嘆道:「這樣分手已感離愁難斷,你又何苦多增我一分別後相思呢?」說完話,雙目微閉,默然垂頭。楊夢寰心中一動,不覺間兩隻眼神盯住了朱白衣的臉上,曦光中,只見他秀目淡淡,長髮如雲,瑤鼻通梁,櫻脣菱角,秀逸若散花仙子,不禁皺著眉道:「朱兄──」,兩個字剛說出口朱白衣驀然睜開了一雙星目,凜凜眼神中,如挾著兩把利劍,逼得楊夢寰不敢再接下去,呆了一呆,低下了頭。

  朱白衣卻淡淡一笑,問道:「你要說什麼話?」

  楊夢寰搖搖頭,微笑著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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