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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叫嚷的时候,他看到寇克的飞机螺旋桨,打到两个妇人的身上,那两个妇人立即全身喷出鲜血,身子看来也不再像是一个人。同时,辛开林也听到寇克的哭泣声,寇克一面哭,一面叫:“我不能够!我不能够!”

  辛开林的心在抽搐,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但是他实在没有法子顾及寇克,他只好一面像发了狂似地大叫:“快起飞!快起飞!”一面迅速地按下许多仪表掣,令得他驾驶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向前驶去。

  当他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移动之后,那股追上来的平民,已经追不上了。辛开林看到他们颓然停步,不论男女老幼,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是一片漠然,反倒不是悲苦,只是茫然的绝望,那种像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看起来比任何悲苦更甚。

  接着,枪声又响起,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来,尸体一个踏着一个。而寇克的飞机始终停着不动,无线电通讯仪中传出来的,是寇克的抽泣声。

  辛开林驾驶的飞机,速度越来越高,锡克族的士兵向飞机开枪,射中了机身,当辛开林终于拉高机首,使飞机离开跑道之际,他甚至可以听到士兵步枪上的刺刀刺过机腹时所发出的声音。

  辛开林绝对清楚,他这时所使用的操作方法,是极度危险的,根本不是被驾驶的飞机所能负担的,飞机可能在下一秒钟,就在空中爆炸!但是无论如何,比起不能起飞来,要好得多了。

  当飞机在急促上升之际,几乎飞机上的每一部份,都在发出轧轧的怪异的声响,但是飞机终于在升高,等到辛开林认为己到不足够的高度,拉平机身时,他向下看去,看到寇克的飞机还停在跑道上,而飞机旁,已经围满了锡克族的士兵。

  在阳光下,锡克族士兵步枪上的刺刀,闪闪生光,恰好在寇克的飞机旁,形成了一个光环。

  辛开林一直通过无线电通讯仪在呼叫着寇克,甚至到这时候,他仍然认为寇克是有机会起飞的,因为螺旋桨一直在转动,只要飞机能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就有机会可以离开。

  辛开林听到寇克的抽泣声。辛开林还在不断地叫,当他听到了两下锡克语的叱喝声之后,他知道完了,锡克族的士兵已经登上了飞机,接着,连寇克的抽泣声,也听不到了,显然,无线电通讯仪,已经遭到了破坏。

  这时,他的飞机在逐渐升高,下面机场中的情形,已经被云层所掩盖,看不见了。辛开林感到心头一阵抽搐,心直向下沉。十分钟之前,他还和寇克一起懒洋洋地坐在没有人的机场餐厅中,但是现在……他真不能想像刺刀刺进寇克身子时的情形,寇克临死之际,不知还讲了一些什么话?

  寇克完全有机会起飞的,他连连叫着不能,是他不忍心由于他的起飞,而令得附在机身上的人摔死。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过,那些人根本摆脱不了锡克族士兵的屠杀,他自己的牺牲实在是无意义的!

  或许,他决定了这样做,会使他的内心感到安慰,感到自己做得正确,那么,在临死之际,会觉得十分平静,没有痛苦,如果换了自己是他——辛开林想,如果自己的飞机上也爬满了人,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

  辛开林的思想,紊乱到了极点,以致一时之间,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直到那个人忽然开口,他才震动了一下,向那人望了一眼。

  那人在拖着木箱奔跑过来之际,脸色是煞白的,可怕的。这时,他看来已回复了镇定,但是脸上仍然还有许多细小的汗珠。那自然是由于刚才他将生命之中最后一分力量也便了出来的原故。

  那个人道:“你的朋友是一个好人,他……他是一个好人!”

  辛开林又是一阵难过,向他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那个人叹了一声,道:“人,本来应该是那样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的心变了,变得像现在这样,真……真可怕!”

  那人的语音很低,也充满了感慨。在当时的那样的情形下,辛开林对于那个人的这种感慨,非但不起共鸣,而且还有相当程度的反感。他仍然没有反应,那个人却还在继续道:“幸而不是所有的人全是那样,还有极少数的人,保持着原来的心意,没有变!”

  辛开林有点忍无可忍的感觉,不客气地说道:“别再发挥你的哲学理论了!”

  那个人急急地道:“不是理论,是事实,人心起了变化,我——”

  辛开林一挥手,打断了那人的话头,道:“如果你有气力讲话,不如开始祈祷,祈祷我们能够平安到达昌迪加尔!”

  昌迪加尔在印度境内,是印度旁遮普省的首府,离拉合尔的直线距离是两百六十公里。辛开林不知道昌迪加尔是不是平静,他没有别的选择,因为飞机上的存油量,只能飞行三百公里左右,那么,昌迪加尔就是他唯一可以降落的地点。

  那个人被辛开林呼喝了一下之后,就紧抿着嘴,不再出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祈祷,飞机内的状况很稳定,看来可以支持得到目的地。

  半小时之后,辛开林开始和昌迪加尔的机场联络,当他得到了回音之后,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我才从拉合尔机场来,要求紧急降落!”

  昌迪加尔矾场控制塔的人员,发出了一下惊呼声,道:“拉合尔机场,天!我们才接到消息,那边发生了混战!”

  辛开林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混战,是大屠杀!”

  他听到了控制人员的喃喃自语:“唉,这种事,已经发生得太多了。”

  辛开林伸了伸身子,那个人这时,也己进了驾驶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辛开林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那人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看来很厚重,镯子上的浮雕,十分精致,看得出图案的结构,是太阳和狮子。

  那个人也注意到辛开林在看他的手镯,他将左手略扬了一下,好让辛开林看得更清楚,道:“这是银子的!”

  辛开林早就看得出那是一只银手镯。一只银手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贵重东西。当时,辛开林只是随便嗯地一声,算是回答。

  当然,后来他知道银子的这样的手镯,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但那已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飞机这时,已经飞临昌迪加尔的上空,开始依照指示降落了。

  辛开林控制着飞机,降落在跑道上,轮胎和跑道接触时,飞机震动得很厉害,但终于滑过了跑道,在机场上停了下来。

  那个人呼了一口气,道:“说真的,我认为你不会做得到的——”

  辛开林苦笑了一下,飞机还没有完全停定之前,连他自己也不认为可以做得到!

  飞机停定之后,可以看到有一辆车子,向飞机驶过来。那个人忽然一伸手,抓住了辛开林的手,道:“谢谢你,带了那只木箱子出来!”

  辛开林一时弄不明白,这个人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当他看到那个人一面说,一面指着在机舱中的那只木箱子之时,他才明白。他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倒认为,把你带了出来更值得感谢,可惜寇克——”

  辛开林叹了一声,没有再讲下去。

  他把那个人从拉合尔机场这样的大混乱中带了出来,在他想来,当然比较那只木箱子重要得多,他等于是救了那个人的性命!

  可是,那个人听得辛开林这样讲,其神情极为严肃地摇着头,道:“不,那只木箱子才重要,我,还要立刻回拉合尔去!”

  辛开林陡然一怔,望着那个人,那个人的神情是如此之肃穆以致令人看起来有一段肃然起敬之感,可知他不是在开玩笑。

  辛开林看到这种情形,顺口问了一句:“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道:“我还要托你一件事,要请你代替我保管这只箱子!”

  辛开林不禁苦笑起来。今天他在昌迪加尔,明天在什么地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只木箱子的体积不算小,听那个人的口气,就象是要托他保管一块可以随身携带的手帕一样!

  可是!辛开林还未曾来得及拒绝,那人又已急急地道:“你要一直保管它,绝对不能把它打开来看,绝对不能,你要答应我。”

  辛开林真有点啼笑皆非,可是那个人的神情,却焦急而又认真,抓住了辛开林的手用力握着,双眼之中,充满了祈求的神色。

  辛开林道:“如果我答应了,要保管多久?”

  那个人道:“我不知道,可能几天,可能……很久,不过我一定会取回它的,一定会。就算我自己不来取它,一定会派人来!”

  辛开林在那一刹间,只觉得事情十分滑稽、有趣,象是什么离奇小说的情节一样。他道:“你派人来取?那个人是不是要有什么证明文件?”

  辛开林这样问,纯粹是取笑性质的,可是那个人却极其认真,想了一想,指着他左手腕上的手镯,道:“我这只银手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就算是我自己来取回木箱,也必然以这只银手镯作为凭据。”

  辛开林想摇头,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开玩笑下去,还是就此算数。这时,机场方面的车子,已经来到了飞机的旁边,辛开林听到有人在叫:“老天,机舱的门都没有关好,这飞机是怎么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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