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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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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梅花攢心針 出了屋,江苞又把謝琴的一隻胳臂揪住。那小廝在前,兩個持刀的人分為左右,看著謝琴;黑蜈蚣晁四氣哼哼的在後邊走。過了廊子,過了竹林,月微星密;假山石如蹲伏著怪獸,水池裡發著亮凝滯著愁波。走了似乎是好大半天,其實淨是繞著走路,始終也沒出了這花園,而把謝琴推進一個門裡去了。 這門裡真黑,似乎是一個過道。曲折的走了約有三四十步,就望見這過道裡邊還有屋、有窗,窗上有特別亮的燈光。那小廝先進去,待了一會,裡邊「噹」的一聲,擊了一下鐘,江苞這才把謝琴拉進去。別的人可都持刀握匕首,站在窗外。 謝琴進屋裡一看,見是一色硬木器具,桌上可除了茶具之外,別無陳設;只有在楠木架上掛著的約有一尺高的一個古銅鐘。後牆上嵌在牆裡的,是有人那麼高的一個長形的玻璃鏡,照著謝琴。謝琴覺出自己是露出緊張的樣子來了,就立時又改為從容不迫地。 屋子不太小,靠窗有一張大木榻,上面就坐著一個人,正在燈旁看書。燈共是兩隻,都是古銅燈口;燈光耀耀,照著這個人。年約有五十多歲,穿得很闊;是四方的臉,很白淨,有些稀稀的花白鬍子。江苞就說:「見見!這就是大人,叩頭!……」 然而謝琴卻不肯跪下來叩頭,他也不是違抗,只是顯出羞怯的樣子。那大人就擺了擺手,說:「算了吧!」這位大人倒是顯著沒有什麼脾氣,可也沒有什麼威儀。 但是謝琴驀然一扭頭,見這屋裡,不知什麼時候又進來一個人。這人卻身高體胖,年紀有七十多歲的樣子,但面上皺紋卻是很少,眼睛非常大;眼珠彷彿比那鏡子還亮。長臉,胸前洒著一把雪似的白髯,戴著一頂青紗的小帽;穿的衣裳雖也是綢子的長衫,可不顯得太闊;雖然威儀可畏,但他不是這裡的大人。 這位大人,他就是功封侯爵,官高一品,朝廷的棟樑;財勢蓋過王公,聲名滿於宇內,同時也令人害怕──是這柳樹井、老虎窩的主人?皇上賜匾,今天辦壽的就是他?看來可是不太像,但這個人卻就是「輔大人」了。 謝琴只屈一屈腿兒,細聲的說:「請大人安!」 這大人,微微點點頭,問說:「你是姓謝?」 謝琴點頭說:「是!」 這大人盤問得很詳細,問:「你今年十幾歲?那裡的人,你爸爸是幹什麼的?他還活著沒有活著?你是否有兄弟或叔伯?你跟吳三貴學戲到底有幾年啦?……」 謝琴卻略略的回答:他說:「父母俱亡」、「沒有叔伯和兄弟」、「跟吳三貴學戲已四年多」、「原籍是河南陝州人。」…… 這大人又問:「你即是陝州人,那裡離著陝西省很近,你知道或聽說過,陝西西安府當年有一個唱秦腔的著名戲子,別號叫『關西鳳凰』?他也姓謝……」 說話時,卻把眼睛向著謝琴的臉上直盯。謝琴卻沒有立時回答,轉臉看了一看;身後那個身高體胖,威嚴可畏的白鬍子老頭,兩隻大眼睛更向他瞪得厲害。這大人就微微的冷笑說:「你告訴我不要緊!我只問你這一句話,大概你是不肯當著別的人跟我說?那麼我就叫他們全都躲開……」 當時就一呶嘴,那猛霸王江苞和那有威嚴的老頭,齊都出屋去了;而這時的屋裡,除了這大人,就是謝琴了。這大人把燈吹滅了一隻,留下一隻也把燈捻壓下去了一些,立時屋裡的光線極低,十分昏黯。那些硬木的器具都更顯得發黑,而那面巨鏡也光亮頓滅,停了些時,彷彿窗外的人全都走了。 這大人就眼望著發出一種悽慘、顯出一種忿恨的謝琴這張小臉,他卻又把腰挺起來些,一手當胸,彷彿是預備著招架似的,他就微微笑著:「小孩子!你別再瞞著我啦!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姓謝,你有個比你大得多的哥哥也姓謝。前些日,你們都住在謝家店裡。你拜那吳三貴為師,前後還沒有幾天,你可竟敢欺騙我,說什麼跟他已經學了四年多啦!」 「哈哈!你不必再瞞著我,你跟吳三貴學戲,一定也是為知道我平時愛好聽戲,才想以唱戲為名,混到我這宅子裡以便接近我。所以我今天辦壽,偏要叫你來。我慶賀御賜的匾額,也得讓你知道。在天津府的道上劫皇綱,把珠寶向我家裡栽贓,那口操河南陝西一帶口音的劫綱大盜,不是你的哥哥還是誰? 「這些事全不必瞞,我早料到這一回。那關西鳳凰謝鳴霄,他死後我就知道。因為他妻子有好武藝,更認識許多綠林中的人;他還有後代,二十年之後必定有人替他找我來報仇。現在可還沒到二十年,你就來了。好!……」 這時候,謝琴是一語也不發,小臉兒慘白,雙目瞪得很大。這大人卻索性下了床站起來了,他也似乎顯著有些驚惶,但依然傲笑著說:「不但我早已猜透,伍降龍也把你看出了。如今你並且承認了,我勸你趁早不要再糊塗。你就是會一點武藝,也沒什麼用;何況你現在手裡沒有傢伙,這屋裡又只有這一對鐵燈台。你要想行刺於我,你就拿一隻鐵燈台,我再拿一隻鐵燈台,咱們兩人碰一碰,看看倒是誰力氣大? 「這時候,其實我立時就可以叫人來把你綁起,或送官去殺頭,或當時將你剁成爛醬,都很容易,我早已佈置好了。可是我卻於心不忍,因為我佩服你有膽子,替父報仇是好孩子。我又可憐你年紀太小,長得又文弱,我還愛你戲唱得好,教你死了可惜,所以我百計千方的想留下你這條命。 「我還勸你趁早改悔,快叫你那哥哥去投案,了結他那場官司。他的性命我儘力保,我還能夠給你很多錢。你們一定還有黨羽,大概全是你的娘鐵金蓮,窈窕俠女管月姑的一些舊識,你也去勸他們死了心。要想害死我,那是做夢!無論他們的本事有多大,計劃多麼週密,也是沒用,再說我跟你爸爸媽媽雖說有仇,卻也有恩。你爸爸是我的孌童,你媽是我的侍妾,至今仍有人都曉得……」 說到這裡,忽然他「哎呀」了一聲,不知中了什麼暗器,當時手摸著胸口,眼睛瞪大,面色漸漸發青,先還用一隻手扶著床,忽然「咕咚」的一聲,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下了。這時猛霸王江苞手挺明亮的匕首,帶領黑蜈蚣晁四和兩名手提鋼刀的護院把式一齊闖入,說:「啊!好小子!你竟敢殺人?……」 窗外卻有蒼老而急懼的聲音說:「快保著我走!他必有暗器!……」江苞卻早已以餓虎撲羊之勢,握著匕首向謝琴來扎;謝琴卻只是直立,全然不躲。可是江苞才撲過來,忽又跌倒,在地下翻了一個身說:「痛死我啦!……不對!是輔大人害的你爹娘……我跟王謹我們冤……」再也喊不出來,他也直挺挺躺在地下了! 晁四和那兩個護院卻趕緊又跑出,把屋門緊緊的推嚴。又聽那蒼老的聲音在外面遠遠的喊說:「鎖上門!小心他的暗器,他必定有極毒極毒的暗器……」 外面鑼聲「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不知有多少面鑼,不知有幾十面鑼,一齊亂敲起來。人也像越聚越多,齊聲吶喊:「拿住他呀!……」「殺死他也行!………」「可別放他跑呀!……」「小心他的暗器!……」又聽有人急急的說:「快保護住大人!快保護住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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