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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惊天巨案动京城 自此,吴三贵就又收了一个徒弟。按照他的原来名字,再加上“华”字的排行,给他改了个名字叫“谢华琴”。然而念着不受听,吴三贵的南方口音念着:“谢华琴,谢华琴。”倒好像是:“谁花钱,谁花钱”。不好!还得改改。想了半天,结果是决定了,就叫他“谢琴官”吧!以后一定有官喜欢听他的戏,而且这时如五福班的“张银官”,升平班的“杨锦官”,全都唱红了。就叫他“谢琴官”吧──“谢谢钦(琴)差大人跟阔老官,以后得多多捧我们这个孩子!” 吴三贵对于谢琴,实在是很喜欢的。这孩子身体不好;现在是五月,天气虽然热了,别的徒弟全在院子里睡觉;可是不能叫谢琴也在院子里睡,因为受了夜寒能够坏嗓子。再说得看着他点,这个孩子也不小了,睡不着觉胡思乱想,也能够坏嗓子。所以吴三贵就叫谢琴在他的床边临时支了两扇铺板,还分给他一份旧被褥,吹了灯睡着。 到半夜里,吴三贵忽然被臭虫咬起了,就要叫老婆儿点上灯给捉臭虫,可又想起来,老婆儿没在这里,这屋里是新收的徒弟谢琴。于是,他就叫着:“琴官!快起来,点上灯,给我拿臭虫!……” 这孩子却不答应,也没有一点鼾声。吴三贵就气了,心说:好吗?才来到我家,就装睡,懒得伺候我,以后还想跟我学戏呢!我非得揪着你的耳朵把你揪起来不可!……于是就去摸耳朵。可是用手摸了半天,别说耳朵,连头也没有摸着。吴三贵可就有点起了疑啦!又用手去推,推的是空被褥,他不禁吓了一大跳,心说:这孩子可不好,他怎么走啦?莫不是……我的儿媳妇可也才十九,儿子又没在家……但又想不至于,他今天才来呀! 于是一急,一生气,赶紧起来。光着两只脚,在地下,慢慢的走几步,又一脚几乎踢翻了尿壶。他摸火镰,也摸不着;“吧”的一声,又批上灯枱,撞倒了。他大怒,要喊,可是觉着喊也不便。万一这孩子是个贼,此次前来为的是偷我的东西──行头戏衣,还有几样“切末子”(道具)──他一害怕,抄起两件就跑啦!那岂不便宜了他?不行,我得拿贼。好个小子,要来偷我?于是就摸到外屋,摸着一杆破了关公使的木头大刀,抡起来,往门外就闯。 突然他又吃了一惊,原来门从里边关得很好,不像有人出屋外?莫非这孩子是藏在我的床底下去啦?跟我开玩笑?还得点上灯找他。但是这屋里没有火镰呀,得到厨房去找。于是他就“吧!”“吱呀!”拔了插闩,开了屋门。忽然听见里屋又有响声,他就惊问说:“是谁呀?……” 里屋说:“是我!”他又问说:“你是谁呀?你是琴官呀?你──你,刚才上那去啦?……”里屋说:“我没有出屋呀!………” 这确实是琴官说话的声音,陕州口音,可又像杭州口音,简直摸不清他到底是那地的人。声音是那么娇而细,天生是学花旦、闺门旦的材料。然而──吴三贵放下木头大刀,又进里屋说:“你刚才没出屋子,我怎么没摸着你呀?……”怒冲冲抬起光脚丫,用力去踢,却踢在桌腿上了。痛得他“哎呦!……”一只脚直在地下蹦,两只手直抱那只发疼的脚趾头。 窗户不知怎么会开了,吹进了凉风,使他“阿嚏!阿嚏!”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时候,倒不知谢琴从那儿来的火镰,他一打,就打着了火。然后扶起了灯,将灯点上。 吴三贵真气急了,上前去“吧吧”连打了谢琴那小脸儿上两个嘴巴,这才消了点气,说:“你要怎么样?你想偷我的东西吗?不然你钻到我的床底下去干吗?你一定是钻到床底下去啦?……可气!可恼!令人可恨呀!可恨……” 谢琴却一声也不言语,只是低着头,也没哭,灯光照着他。──这里的油已洒了一桌子,所以如今的光焰很微,但模糊的照着他羞涩怯懦的侧影。直像个大姑娘,真像个花旦,蓝布大袿可撩起来掖在腰间,头发上还沾了几片柳树叶。 吴三贵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说:“快把屋门跟窗户都关好了吧!得啦!我也不叫你给拿臭虫啦!油都没有啦……”谢琴袅袅娜娜的到外屋去关好了门。他就又说:“快吹灭了灯吧!别烧那灯捻啦!我看你,有了地方吃饭你倒睡不着觉啦!不如你还跟你哥哥,东走西撞去吧!那早晚要落得讨饭为生!” 吹了灯,又睡下了。除了臭虫还咬人,倒没有什么事。 第二天,一清早,吴三贵就到柳树井谢家店去找老谢。老谢一见他来,就明白了意思,迎头笑着说:“吴老板!我给你荐去的那个徒弟,你收下了吧!你看那孩子有多么漂亮!你是快发财啦!” 吴三贵说:“那个孩子长得倒还聪明,只是怕他靠不住。” 老谢说:“没有什么靠不住。他们兄弟两个,在我这店里住了一个多月,真是规矩极啦!只可惜越住越穷,找不着一个吃饭的地方。依着他哥哥的主意,想把他卖给东边辅大人的宅里去当小厮。我知道了,就赶紧去拦。我说,那还行?辅大人的宅子是老虎窝,丫嬛老妈子一二百人,小厮、听差、护院、家奴等等,至少有四百多人,还全是无恶不作的人。辅大人那个人更是常为小事就杀人;把那么聪明又软弱的孩子,要是卖给他的宅里,那还不就是死吗?因此,我才指他一条明路,叫他把他的兄弟送到吴老板那儿。学戏,比当小厮不强吗?他的哥哥听了我的话,就这么办了。办完了,今天一清早就走了。” 吴三贵说:“这一年来,我的时运也不好。可是你既多管闲事,叫他哥哥把他送到我那儿了,我冲你的面子还能不收下,只是不知道将来是能够赚钱,还是赔账?” 老谢笑着说:“我包你将来一定能因那孩子赚钱。那个孩子长得太俊啦!学戏正合适,送在你那儿,我还有点舍不得呢!因为那孩子是个小子,假若他要是个姑娘?我准把他收做干女儿。” 吴三贵也笑了一笑,同时心里不禁的感慨。 他在二十年前也是唱花旦,一来到北京,就住在这店里。那时他还跟着他师父,而这老谢,不过是这店里的一个伙计;现在却成了大掌柜的了,很发了些财了,又胖,又有胡子。而他──吴三贵却因为唱戏,虽老也不能留须。虽然也算是个“老板”了,有了几个徒弟,但是依然落拓;不操心,就不能吃饭,这就是唱戏的结果。“艺人不富”这句俗话,令他想起来,就不禁的伤心。 他叫老谢在谢琴的哥哥立的那张字据上,打了一保,他就走出了店门。 这条街叫“柳树井”,原因是柳树特别的多。向东一望,不远,那里的柳树更高更密,柳阴里,露着那画栋雕梁的一片大宅院,那就是辅大人的宅第。辅大人是当朝的勋臣,封为侯爵,势力比王公还富。家中珠宝成山,在京城是最有名的;谁要是沾着他的一点光,一辈子就够吃喝的了。但是,谁要是倒了楣,得罪了他宅里的奴仆,也足以家败人亡。 辅大人最爱听京戏,他自己宅里也养着戏班,将来……吴三贵的心里又想:将来把那谢琴官排练成了,如若蒙辅大人叫到宅里去演唱;辅大人听了再一高兴,一赏钱,那就连我的棺材本儿都许够了……这么一想,心里又是喜欢。就回到家里,预备香烛,供上“老郎神”祖师爷。他自己烧香,磕完了头,然后就命谢琴官拜礼。拜完了老师拜师娘,因为师哥没在家,只得先拜师嫂,最后又命他们同门的师兄弟,四五个人一齐向着祖师爷磕头,这就算举行过了拜师礼。 从此,吴三贵就给谢琴官说戏。这孩子可真聪明,一说就会,而且嗓门儿好,口齿又清楚。平常说话是带着点外省的土音,然而一学戏,一矫正他的口齿,很容易就会说了北京话。先教的这“小放牛”,身段那更不用多费事,真比练了六七年的胡华官(七头)好得不知有多少。 谢琴妩媚天生,性情更为温和。平常连一句大声话也不说,吃的饭也很少;跟师兄弟们更没有过一点儿争吵,他总是让着人。吃饭、喝水,都让人在先;连上毛房,也是等候别人全都上完了毛房,出来之后,他才走进厕所。 晚上,吴三贵可不让他在一屋里睡了。他要是再“钻在床底下”,那可怎么办呀?想着:这孩子早先一定是娇生惯养,他怕生人,跟别人在一屋睡不着觉,那么就不如教他到厨房里去睡。厨房暖和,与身体弱的他是有益,顺便还可以叫他看着耗子。因为厨房里的耗子闹得太是厉害,把存的那半袋粗米,都快给吃光了;又不能够养猫,猫常在“行头栊”上、纱帽盒上撒尿,所以就叫谢琴一个人晚上去睡厨房。谢琴的娇嫩的小脸儿上,也表现出来一点欢喜。他只是似乎时常牵挂着他那远走天涯的胞兄,忧郁若不能解。胡华官(七头)常拿他开玩笑,说:“你想谁啦?想你的婆婆家了吧?还是想你的张三郎呀?想你的王──王公子呀?……” 这一天忽然回来了一个人,是吴三贵的儿子吴铁肚。是个小矮胖子,早先也跟他爸爸学戏,唱“武二花”,会翻跟头,打武把子。但是后来他太胖了,而且他不愿唱戏,就到镖局里去帮忙,现在也是“广发镖局”里的大镖头了。在镖行中颇有名声,钱挣得也比唱戏挣得多。他向来不常回家,今天一回来,就不住的大惊小怪。 他先跟他的爸爸悄声说:“昨天,在天津府不远大道上,有人给劫了皇纲!……” “皇纲”就是皇上特命人从外采办来的大宗东西,谁敢劫呀?──除了瓦岗寨上的程咬金,大概是在隋朝的时候劫过一回,落得后来戴上了枷,幸亏被秦二爷(琼)给放了。──如今吴三贵听他儿子这样一说,他就吓了一大跳,说:“啊呀!这还了得?这是那处的强盗呀?” 他的儿子吴铁肚说:“听说只是一个人,劫去的没有别的,全都是珠宝翡翠。听说这个强盗剑法高强,样子也魁梧,说话是河南陕西一带的口音。有人疑惑是镖行的,我们吃镖行饭的可都害了怕啦!都着急,怕受连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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