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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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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一个镖头一撇嘴,说:“人家大刀王未必能来!人家跟他没交情,人家大刀王是北五省著名的侠客,平日仗义疏财,做的都是好事,人家保镖,以北至保定为限,连京城这些镖行中人.人家都不来往,一来是怕伤和气,二来是人家向来就没瞧起咱们这样的镖头,所以我说:他一定不来,那都是吴宝吹牛皮!” 另一个待会儿就要动身的镖头却说:“这是真的!不是吴宝吹,吴宝现在跟外城御史衙门也走的很勤,那里边的头儿们跟他全有交情,他并不是不告府求官,还是暂时不敢得罪咱们掌柜的,其实他的心毒极啦,他现在天天住在韩家,不大见人,其实若等着大刀王来到北京,连咱们掌柜的,宝娥姑娘,带刘得飞刘姑爷,都跑不了,因为这时,衙门派来成千的官人,也决拿不住我们姑娘跟我们这位新姑爷,他还能够不明白吗?大刀王来了,可就另说了,帮助官人,说拿谁,谁大概就跑不了,插翅也难飞,因为大刀王是什么样儿的,我虽没见过,可是我知道他比我们宝娥姑娘——我再说一句怔话,大概我们姑娘这样英雄的人,十个也斗不了他一个。 所以我们掌柜的现在愁得了不得,这话又不能对别人去说,大刀王又一准能来,他虽是一位侠义英雄,不能为吴宝所用,可是禁不住吴宝去挑唆,只要是大刀王一听说,是为刘得飞抢去了韩金刚老婆,彭二,刘得飞师徒才把韩金刚杀死,我们这里的姑娘才在芦沟桥伤了那些有名的镖头,和像佟老太岁那样的老师傅,我们掌柜的又加以袒护……这就行啦,那大刀王就得气炸了肺,他就得提着大刀来北京,再加上罗家父子,连周大财,薛五,他们一些朋友,出了头一助威,那声势可也够瞧的,反正还有一场热闹在后头呢!……我,我真得赶快走这一趟张家口,不但是送喜信,还是去勾救兵,赶快叫我们掌柜的那位大哥想主意吧!顶好是率领着塞外的英雄,来到这儿帮助兄弟,女儿和姑爷……” 早饭做好了,端上来了,他们匆匆地吃毕,天光大亮,该押镖的人跟着镖车走了,不该跟镖的人,却还在这里七拉八扯的闲谈。他们让刘得飞也在一起吃,刘得飞却只是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只在这里等着卢天雄或是卢宝娥起来,或是出来。 他都有点困了,一直等到九点多钟,大概又快用午饭了,他叫人到里院去问了好几次,都说是卢天雄睡得正香,连他的太太也不敢叫他醒,最末一次是带出来卢宝娥的话.连这传话的人都显出不好意思,说是:“姑爷!您先请回去吧!我们那位姑娘又犯了脾气啦,她不但不见您,也不让她叔父见您,还……” 笑着说:“叫我们打你出去呢!……我劝您还是先回去歇一歇吧!反正已经订了亲啦?到您办喜事的那一天,花轿一来,冬冬冬地一打鼓,笛呐哇哇的一吹,我们姑娘也就乐了,脾气也就好了!” 刘得飞一听此话,想了想,确实也无可奈何,他只好抑郁地提宝剑走出这敬武镖店。他无聊之极,心绪紊乱,精神疲惫,头昏眼花,街上还这么乱嘈嘈,他却四顾茫茫,只好暂时到他师父那朋友“赛洞宾”的命馆里,去歇一歇。 他这个神气,——辫子蓬松,脸有三天没洗,衣裤上沾的都是浮土跟泥,晃晃摇摇地手持宝剑,进了这光线低暗的神秘的命馆,那白发白髯的假老道,赛洞宾就指着他说:“啊!你有丧门照命,白虎临头,眼前有一步奇灾大难,外带还犯桃花煞,快来,抽一支签,我指你渡过这条迷津吧!” 刘得飞却一直就进了里边的那间小屋,坐在椅子上向着墙壁一靠,他就好像昏迷了过去。 赛洞宾随进来,悄悄和他说——原来韩金刚被杀死在酒楼,彭二被捉往官里,他全都知道,他劝刘得飞说:“顶好你快走,不要管你师父,你师父原是个老打官司的,他把监狱当旅店,你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真要被抓在监里,你可受不住,那卢宝娥在芦沟桥打死打伤的那些人,虽然暂时有她叔父拿钱挡着,可是她早晚也得犯案,真要是进了监,那可就像苏三起解了,你又不是王公子,也救不了他,我算出你们的禄马已动,应当都得快走,我给你们每人画三道护命符,——可是一道符是三两银子,不给钱我不画,拿着我的符你们到处都能遇着贵人,方可趋吉避凶,毫无危险!” 刘得飞点头说:“好,好,等一会,我现在先要歇一歇!” 他遂就靠在这里,闭着双目歇息。 其实他的心中却仍然跟油煎着似的,是又急,又难过。他先想:在这儿歇歇,或者在这儿暂住着也好,我等着大刀王来.叫他看看我是怎样一个英雄,我非得还在北京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不可,我更得救我师父,偏得找着小芳才行!赛洞宾这命铺的生意也不佳,一个人住在这么一个半屋,也没个伙计,每逢要出去,就得倒锁门,可是又怕锁上门的时候又有人来找他算命,如今刘得飞一来到,他就托付刘得飞来替他看屋子,并说:“要是有人找我算命,你就请人家坐着等一会,可别把主顾放走了。” 他走后刘得飞等了半天,他也没回来,刘得飞实在困乏得坐不住,就把门从里边关上,在那里屋倒头睡下,睡了一个大觉,醒来又觉着饿了,赛洞宾不知上哪儿去了,依然没回来,刘得飞就将门倒锁上,自己出去买了吃食,才回来再开锁进屋。因此,这里的一条很短而很粗的铁链和一个形式特别的铁锁,只有一把钥匙,就时常拿在刘得飞的手里,好在这屋里只是一些算命用的器具,而且都破旧了,贼要是偷了去也没有用,因此大概也招不来贼,赛洞宾每天里没有什么命可算,他的外务又很多,据他回来跟刘得飞闲谈时吐露出来,原来北京城,各衙门,各镖店,他差不多全都有熟人,刘得飞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他并且说:“南直隶最有名的英雄大刀王,大概一两天可就要来了,来了是专为找你比武,你可要小心一点!还有,别在我这门口儿打,别耽误了我的生意!” 刘得飞在这儿住着,心里十分的烦恼,他有许多的急事都要办,而现在头一件事就是等着大刀王来,来了,先杀砍一阵,痛快痛快。第二天赛洞宾一早就出去了,过午才回来,就问“没有人来找我算命吗?’刘得飞简直不理他,他却摸着长长的白须笑着说:“你们年青的小伙儿真不行呀!让一点事,折得就连半分豪侠气概也没有啦,真不中用,你看我,一清早就出去,连借钱,带给朋友说合事,还给你打听来不少的消息。” 刘得飞赶紧十分注意地问说:“什么消息?” 赛洞宾大笑着说:“现在可还是不能够告诉你呀!有好些个好事儿啦,现在先闷你一会儿吧!我的小伙子你先别着急,你快娶媳妇儿啦!” 刘得飞有心奔过去打他一拳,可又怕把他打死,赛洞宾哪里像是个老道,他多半连道士庙还许没进去过呢,分明是一个江湖人。 不知是什么,他竟高兴起来了,大唱起“西皮二簧”——“离了扬州江都县,那有绿林乐安然。” 正在唱着,忽然外面有车轮子“咕噜咕噜”的响声.他就扒着门向外一看,立时说:“来了生意啦!” 赶紧又拿纽子上挂着的一只牛角梳子,梳了梳他的白胡子,向破大椅子上正襟危坐,做出“老神仙”的样子。 门一开外面来了找他占卦的,是一位女客,刘得飞赶紧躲避到那屋里,只觉得这女客穿的是银红的绣花衫子绣花裤,模样儿怎么样,他可一点也没去看,只听赛洞宾耍起江湖口来了,把签筒“喳喳”地颠动,金钱“哗楞哗楞”地摇,棋子“吧吧”的摔得像唱戏道白似的高声说着:“乾,坎,震,巽,离,坤,兑,你这是水火既济”之课呀!在卦里边看你是心绪不安,求谋未遂,卦中还犯着阴人,更犯着口舌!你要问的倒是什么事呀?” 来占卦的女客人却轻发娇声说:“我问是一个人,他能够来不来?” 刘得飞一听,这语声很熟,他赶紧探着头,向外望了一望,才看出这来占卦的“女客”,敢则正是卢宝娥,但,要不是细看,简直就不能认识她啦,她的脸儿上擦着宫粉,描眉,画鬓,特点着红嘴唇,娇艳得有若桃花,一点也不像早先那个黑丫头了,她本来模样儿长得不难看,这么一“刀尺”,倒有七八分赛得过小芳,穿的这身银红色绸子的裤,下面是绣着蝴蝶的小红鞋,更学会了小芳有时露出来的那种羞答答的可怜可爱的娇态,她连眼皮儿也不抬,简直跟马脖岭那回遇见的,和前天夜里一同探监去的,那全不是她,她是一个安安稳稳的大姑娘,又像是小媳妇,她是占卦来了,问的是个“能够来不来”的人,问了半天,赛洞宾也胡扯了半天,结果她留下了“卦礼”,眼睛连向别处看也没看,转身连头也不回,她就走了,外面的车轮声又响,越响越远。 刘得飞把什么都想起来了,心里很乱,站着不住的发呆,赛洞宾把那卦礼一叠子小制钱,一五一十的手里数着,离了座位,又来向刘得飞笑着说“你不认得刚才来的那个小堂客吗?我听说你们两人很熟,怎么见了面不说话呀!这个小堂客,可真是一把手,你的武艺,我可不是瞧不起你,你比人家差的多,连你师父都佩服人家,她来占的是问一个人,能来不能来?你猜问的是谁?我想一定问的就是大刀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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