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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卢宝娥听到了这里,就一转身子,不知她是害羞,还是喜欢。

  卢天雄又说:“也不能够这么急呀!”说着又命那方妈给倒茶,劝刘得飞喝,又说:“老兄弟!我也可以称你为侄女婿吧!你可得明白现在这件事,不是我们硬掐鹅脖,非要你允应亲事不可,却是……得啦,多余的话也就不必再说了,以后盼我们是两家亲戚,彼此不分,盼你们小夫妇白头到老,不过要办喜事,可还得预备预备,房子也得见新,木器还得另置,我侄女不能没点像样儿的嫁妆,不然要给人看不起,我的哥哥纵使不能由张家口来,也得等着我嫂子来,因为他们养女一场,何况只这一个女儿,不能够太马虎,因为我们卢氏兄弟在镶行多年,朋友不少,姑娘出阁不能跟人手拉着手儿走,那样可要让人笑话,将来连朋友也都不好见了,所以还必需择定吉辰,治备酒席,大请亲友,叫人都知道知道,于你的将来也有好处!”

  刘得飞却长叹,把手中宝剑的剑尖,向地下敲着说:“我师父还在狱里,我却在外面娶了媳妇?……”

  卢天雄显出不高兴的样子来,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师父只是教习武艺的,还能够管你一辈子的事吗?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娶媳妇是正事,你师父在狱里知道了,自然喜欢的。”

  刘得飞说:“可是,我师父叫我娶的原是小芳,他不知道我又另娶了别人!……”

  言下很发愁的样子。卢天雄说:“你这个人太诚实,可又有点夹缠不清,你娶谁不是一样?你娶媳妇的事情,当师父的还能管的着吗?我是知道他的脾气的,他所以一辈子也没有娶媳妇,就是因为他一生也没遇着个侠女,他最钦佩的是会武艺的女子,他要是听说你娶着了,并且是他的老朋友卢天侠的女儿,卢天雄的侄女,他在监里也一定乐得要飞呢!”

  刘得飞听了这话,却仍是非常抑郁,低着头一声也不言语。

  卢宝娥在旁转过身来,又忿忿地说:“得啦!得啦!得啦!叔父您跟他说话是白费唾沫,您说一万句话,也顶不过他师父的一句话,我非得把他弄得死心贴地的不可!他要是这样勉勉强强地娶我,我还不干呢!我不信我哪点就不如那给人当过小老婆的小芳,玉面哪叱能叫徒弟娶她,却不叫徒弟娶我,也许他是诚心往他师父的身上去推,不弄个脚踏实地他不甘心,我还更不痛快呢!喂!刘得飞!干脆!我们现在就走行不行?你有胆子吗?”

  刘得飞问说:“上哪儿去?”

  卢宝娥说:“我们一块儿偷偷的去到御史衙门,也不是想去反狱,只是到监里去见见你师父,问他愿意不愿意叫你娶我?”

  刘得飞站起来说:“好!这就走……”

  卢天雄赶紧站起身来直摆手,说:“不可!不可!你们去倒不要紧,万一弄出事来,给张头儿添麻烦。”

  刘得飞拍着胸说:“闹出事来我一人当!我恨不得我这时替我师父去坐牢……”

  卢天雄就赶紧向他侄女使眼色,可是卢宝娥一点也没理会,她正在气头上,就跑到屋里换上一双软底小鞋,又走出来,向着刘得飞高声的说:“走!这就走!你也不用拿宝剑。”

  刘得飞说:“好!”……“当啷”的一声扔下了宝剑,向卢天雄说:“我还回来!”

  那方妈说:“姑爷不再喝碗茶了吗?”

  刘得飞也不答话,见卢宝娥已经拧身上房去了,便也随之窜上了房,一霎时,两个人全都没有了踪影,卢天雄又长叹一声,躺在布椅子上,连蒲扇仿佛都没力气再扇了。

  微月之下,卢宝娥在前面走着,刘得飞在后边紧紧地跟着,走的都是曲曲折折的黑俾小巷,她对于路径似乎也是不熟,有时候顿住脚,拉刘得飞一下,悄声问说:“应该再往哪边走呀?”

  她模糊的婷婷的影子离着刘得飞很近,她头上大概还戴着鲜花,阵阵的花香,也送入刘得飞的鼻中,她身手是这样的快捷,胆是这样大,而心是这么热,刘得飞不由得倒作难了,又感觉着对她不起。

  因为时已夜深,所以走了半天,也没遇见一个人,还是刘得飞的记性好,他刚才来过,现在还能认识,就找到了外城御史衙门,但是这座衙门不同别的衙门,大门前挂着明亮的大灯笼,有持着刀、铁尺、钩竿子的官人捕役们正在出入,看这样子是换着班往各处去查街,去捉贼,所以夜晚比白天更显着森严。

  大概那位外城御史胡老爷还许到了此时才办公事呢?卢宝娥又拉了刘得飞一下,二人贴着墙躲避了一下,刘得飞倒是说:“你回去吧!本来你不必来。”

  卢宝娥说:“因为是你气得我!”

  刘得飞:“或者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我一人去找我师父。”

  卢宝娥转着头仰仰脸儿说:“干吗呀,不是为当面问你师父我们才来的吗,我不放心,万一你师父要答应了,你再骗我说没有,那可更得把我气死……”

  刘得飞只好不再说什么,心里只是想看看师父在监里的情形,问不问那句话,师父毕竟叫他娶谁,他倒不管,最好是全都不叫他娶,他两面全都不得罪,全都对得起,那才是他最盼望的,可是他得必需把小芳找着。

  卢宝娥很心急,不等那衙门的人都进去,她就拉着刘得飞乘人不备时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胡同,这胡同极窄,也不通别处,一边是极高极高的墙,墙上铺着很多荆棘,令人一看就知是监狱,也有一个闭得很紧,钻得又很严的极狭极小的旁门上满钉着铁片,这个门一定通着监,为是提解死囚才设的,卢宝娥在这里推,拉,想了许多法子要开这个门,也没有开得了,最后,忽见她一跺脚,竟自跳到那高墙上去了,刘得飞也紧跟着窜上去,就觉着墙上的荆棘真扎手,幸亏他们还都是好工夫,不必用手攀墙上去,但,卢宝娥穿的是底薄得跟袜子差不多的小鞋,她如何能受得住呢,刘得飞很是担心,要扶她一扶,卢宝娥却推了他一下,说:“你不用管我啦!”

  推的时候,刘得飞觉着她的臂膊同自己的臂膊一捱,有点发粘,想必是她已经被荆棘的针,刺出了血,心中更觉着对她不住,可是忽听卢宝娥又悄声地说:“现在我们可就要下去啦!你记住了,我们只为的是向你师父问那一句话,不是为别的,你可别见了他,又噜哩噜苏地没完,这可是公门,我们可别犯法。”

  说时,她先飘了下去,刘得飞又紧随着下去,这时即看出来了卢宝娥的本事,她走江湖,一定有经验,对监里的情形也都知,不好像她是初次到这里来,但是她早先在张家口,帮助他爸爸开镖店,她一定进监中救过人,或是探过人,这外城御史的监狱本来很少,因为犯人都是当日捉了来,临时羁押,至多三五天,就解到刑部去,所以犯人不多,防范得也不严。

  卢宝娥来到那铁窗前,向里边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吹了一声,里边的犯人没听见,吹了第二声,就有犯人惊醒了,也还声吹了一吹,这声音都极细微,非得是“老江湖”的耳朵简直听不清,又微觉得里面有微微脚镣响声,就有人来到窗户的临近了,监里没有灯,黑忽忽的,连里边的人半身的影子都看不清,更不用说模样,反正不是彭二,只听这人隔着铁窗向卢宝娥交谈了几句,刘得飞简直听不明白,因为都是江湖黑话,刘得飞没学过,想不到卢宝娥倒全会,和里边那个人一问一答,末了她仿佛急了,就说:“去你的吧!谁是你的朋友,我们找的是玉面哪叱彭二,叫他来和我们说几句话,你管便罢,不管我就进去先宰了你,你虽不认识我,可是你大概也猜得出我是什么人!”

  里边的人却还笑着,说:“得啦!我白喜欢啦,可是你们要帮彭二,也应当顺势儿帮我一个忙呀,都是一条缘上的,是合字儿……”

  卢宝娥却催着说:“快去!决去!你再麻烦,我可就要掏镖往里打你了!”

  她这时是真凶真狠又真能干,刘得飞觉着是实在的“自惭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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