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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刘得飞又摇摇头,自己实才不愿把刚才那详细的情形,对这些人说,因为是想着,为人应当学着忠厚,那卢宝娥能够拉下脸跟我说那些话,我不理她就是了,我也不便把那些话去告诉别人,叫别人讥笑她。反正,我不遇着我师父,我也决不娶媳妇,无论什么女人,我不要她。可是我也不给她太难堪。这就是刘得飞心里拿定的主意,他真没把女人当作一回事,早先。他还觉着女人似乎有点神秘,可是自从遇见了个小芳,又遇见这么个卢宝饿,他真对于女人有些看不起了。当下由这马脖子岭又往南去走。沿路上一些伙计跟赶车的,都不断的谈说着关于女人的事,他却连听也不乐意听,唐金虎又对他说:“老贤侄!凭你这样的武艺,凭你现在立下的这点名声,将来一定要发大财,凭你这年怪,凭你这一表堂堂的英俊相貌。将来要一百个息妇也有。”

  笑笑又说:“可也不能娶那么些个,娶多了,她们争得打架。还是娶一个好,不过这一个,可就得仔细的挑选了。别忙,将来我帮助你挑选,咱们非得要那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知三从,晓四德,还得身家清白,头是头,脚是脚,能洗会做,拿出去见得起人,那才行,那才不亏负你。这事儿你将来交给我办,我的这两只眼,不是吹,最会替人家相媳妇,那卢宝娥,我一看就不行,你看怎么样?她还能够拿着刀,骑着马来追你。可见是个疯丫头。”

  刘得飞也不言语,不过心里确实有些烦恼,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又走了几天,便回到了北京城。

  他夺了天泰镖店的实卖,保着那祥大的镖,竟能够平平安安的送到,又大摇大摆的回来,在马脖子岭、他折服了判官笔小罗崇的事,也传扬开了,弄得镖行里无人不知,并且都惊为奇迹,把他看成了神人。所以,不但刘得飞,连玉面哪叱彭二之名,现在也时时为人提起,都说:“彭二有好徒弟!”

  又都说:“咱们北京城出了这么一条年轻的好汉。也是光彩,恐怕再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了!”

  天泰镖店现在是暗然无色。追魂枪吴宝的声誉一落千丈,也看不见他出门了,更没人敢把镖,交给他们去保了。悦远镖店,却忽然买卖兴隆,房子,院墙,全都刷新了,招牌也重新上了油漆,描上了赤金和硃红,又雇了些伙计,请了几个二三路的镖头,并且换了镖旗,以前不过是破布上写着“悦远镖店”四个褪了色的字,现在却是用白纺绸绣红字,是“京都悦远镖局”“唐金虎”“刘得飞”,两个名字排列着也绣在上面,这样的旗子就预备着好几十杆,因为每天至少要出去三四档子镖,都得插这旗子,刘得飞却不必亲自跟着,只用他现在的名头,就足以将江湖震住。

  唐金虎现在是满身的绸缎,他的老婆孩子也享了福了。柜上永远有不断的人来讲买卖,小买卖他们还一概不应,他的架子也顿然大了起来。早先,唐金虎不过是个平庸之辈,常在小酒馆里喝酒还欠着账,现在,几乎天天要到大饭馆,大饭庄去坐席,结交了不少的达官, 显宦。巨贾,富商。平常的人,他连理也不理了;不过他对于刘得飞可永远殷勤备至,供给钱化,供给丰富的饮食起居,就好象是曹操对付关云长的那一套,联络的无微不至,好在刘得飞人很老实,虽有别的镖店主人,托人,送礼,百计千方的要请刘得飞,还有人在暗地里跟他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开个镖店呢?唐金虎是个势利小人,你忘了你早先不得意的时候,他对你是多么冷淡了?好男子应当自己创一番事业。别再给他干了!”

  刘得飞却也不为所动,他整天是那么诚诚恳恳的,好衣裳,他也不穿,好吃的他也不爱,嫖赌的事情,他更是一点也没有。他常到早先那烧饼铺里去坐着,跟那张歪子冯大、陈麻子等人,有如兄弟一般的好,他挣的钱都送到京西,孝敬了他的叔父刘大脖子,并周济了一些家境困难的老亲旧友。

  他对于镖行的朋友无不和蔼,称人家为“前辈”,恳切的托人去打听他师父的下落。他有时还到那庙里,什么熏鱼,杏仁茶,炸豆腐,便面饽饽等,他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因为现在他有钱了,可是那些个做小买卖的老朋友,如江四等人,又都不好意思要他的钱,都说:“吃吧,还给钱干吗?咱们是谁跟谁?难道连这么点还过不着吗?你也太客气啦!”

  他可决不愿意欠人一文,尤其他对于那老常九,他吃一碗老豆腐,必定要给两碗的钱。有一天常九病了,他就劝常九不要再去作买卖,他赠给了常九三十两银子,并且说,以后还可以随时的供给。

  他就在常九的屋里,又遇着一次那一回为小芳传递绣带的小丫鬟,这小丫鬟直望着他笑。当着常九的面,他们不能说什么。他走出了庙,小丫鬟也跟着他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碗,因为她是专要买常九的老豆腐,可是常九病了,没做老豆腐,她就索性不买了!她跺跺脚,向刘得飞说:“怎么你说走就走吗?”

  刘得飞转身回来,脸红红的笑着问说:“还有什么事?”

  小丫鬟说:“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五姨太太她近些日好不好?”

  刘得飞说:“她还能够不好吗?”

  小丫鬟说:“好!哼!反正没有你好,你现在是发了财啦!”

  刘得飞说:“我也没发财,不过你告诉她。我永远也忘不了她,无论她遇着什么为难的事,只要她告诉我,我就万死不辞!”

  小丫鬟笑笑,说:“这样象是人说的话,得啦!你就走吧!以后你可常来,我有时也借着买东西常来,咱们得老通着点气儿才好。”

  刘得飞说:“以后我恐怕没有功夫常来,万一有什么事,你可到悦远镖店去找我。”

  小丫鬟笑着说:“得啦!以后再说吧!只要你别忘了我们五姨太太就行!”

  刘得飞说:“不能忘!”

  他遂就去了。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真不能忘了小芳,不能忘了小芳这五载的知己,一片的恩情。她是我的姊姊,又如是我的长嫂,我将来必定要舍死忘生的去报答她!

  慨叹着,回到了悦远镖店,从此起,他越发的励志,行事端正,磊落光明,丙为他心里有一位恩师,和一位贤姊!就说小芳是他的“贤姊”吧!俱仿佛在鼓励着他,他不敢有一点颓废懒惰,或是自觉着不对的行为和念头。

  还有,他从张家口带来的那一盒奶酥,五斤口磨,一对狼皮褥子,两幅牛毛毯,本来都是为送给小芳的,但是常常的发愁,这怎么才能够送给她呢?由常九那里转送她是不行的,因为常九还不知道,假使常九知道了,那个老头子也许弄不明白,还许把他女儿大骂一顿,也骂我一顿呢!是的,不能够叫他知道。那个小丫鬟倒可以替我传递东西,不过。不但夹着狼皮褥子跟牛毛毯进韩金刚的家恐怕不行,就是拿着奶酥跟口磨,要叫韩金刚看见了一盘问,可也准得出麻烦,出了麻烦就坏,弄得众人皆知,谁能说是我们光明磊落,真是没一点别的事呢?男女之事,尤其是一个著名镖头,跟个著名恶棍的家里小老婆,到人的嘴里还能有好话吗?我的嘴又笨,不会辩解,只有跟人打架,越打架越得闹得人都知道了,再说无论如何是我没理,不好,不好,那四样儿礼物,等慢慢地再送吧。所以他见了那小丫鬟,从来就没提过。他也不愿多到那庙里去,就是因为不愿多碰见那个小丫鬟,以免跟小芳越套越深,深了可实在不好,拔不出腿来那可难办了!不料这一天,上午,他刚在院子里练完了功夫,忽然,看见由镖店的大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姑娘,这不是别的人,正是小芳用的那个小丫鬟,刘得飞非常觉着诧异,小丫鬟可一进门就看见了他,当时就一笑,跑着进来。刘得飞问说:“你是找我来的吗?”

  小丫鬟笑着说:“不是找你,我还找谁?这些日子你怎么不到庙里去啦?我去了好几回也都没看见你,幸亏我们……”

  看见旁边没有别的人,她才说:“我们五太太知道你在这儿住着,她才叫我来。”

  刘得飞悄声问说:“有事吗?”

  小丫鬟点头笑着说:“自然是有点事。还是好事儿,可是在这儿不能够说,你跟我到门口外去好不好?”

  刘得飞一想,门口外就是大街,虽然是跟这么一个小丫鬟说话,可也难免招人的注意。

  遂就叫她跟到了自己的屋中,小丫鬟进来,却不住的东瞧西望,说:“你这间屋子很好呀!就是你一个人住着吗?”

  刘得飞点点头,问说:“她叫你来,又有什么事?”

  小丫鬟却先不说,还是不住的看这屋子,又问:“你的老婆不在这儿住着吗?”

  刘得飞的脸不由的红了,说:“我没有老婆。”

  摇摇头又说:“我没有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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