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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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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秀蓮見羅小虎太抑鬱,恐怕史胖子這樣跟他玩笑,他會急躁起來,又兼楊麗芳見她的哥哥成了這樣,也很是傷心,俞秀蓮遂就說:「咱們走吧!現在的事情都已辦完了,我們回到那裡用點兒飯,還得趕緊走呢。麗芳若在外面待的日子多了,也諸多不好!」又向羅小虎說:「再會吧!以後如有什麼困難的事兒,可以到鉅鹿縣雄遠鏢店去找我,我必能夠幫你的忙。」 楊麗芳便向羅小虎行禮辭別。史胖子又拉了拉他的胳臂,笑著說了聲:「再見!」羅小虎遂就把俞秀蓮等三個人送出廟門,火熱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但他的臉色卻依然是十分陰冷愁黯。 俞秀蓮、楊麗芳、史胖子三人上了馬,齊向羅小虎拱手,便一同揮鞭走去。他們過了山嶺,回到那廬舍中,見孫正禮正跟那小賊和那姓郭的婦人在院中吃飯。那婦人今天也不像昨日那麼潑辣了,她只是求俞秀蓮饒命,並說:「我願意跟您去做個老媽子,只求您別殺我!」 俞秀蓮卻說:「本來我們也沒有殺你的心,只要你以後別再跟那些盜賊在一塊混就得了,老媽子我們也用不著!」說著,便和楊麗芳到廚房裡去吃飯。那個小賊自以為剛才他領路過山有功,知道這幾個人不至於要他的性命,他倒很放心,便大口地扒飯吃,並說:「以後我要再跟強盜混,就叫我腦門子上長疔!」 史胖子說:「我們走後,這房子也空著,你就跟這老婆在這兒過日子好啦!」小賊說:「哎喲我可不敢!郭大娘比我大十多歲,我不願意再認個媽!再說這房子,誰愛來住誰就住,我可不敢,我害怕地底下那個大窟窿!」 正說著,忽聽短牆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孫正禮立時又瞪起了大眼,拋下碗筷,抄起大刀。史胖子忙攔住他說:「喂!喂!可別冒失!」蹄聲停住了,由外面進來個臉上有刀疤的人,正是花臉獾,史胖子就笑著說:「你怎麼又來啦?莫非你是想跟我們回北京去嗎?」花臉獾搖頭說:「不是!我們老爺叫我追上俞姑娘、德少奶奶,有點兒事情託付。」 俞秀蓮在廚房裡說:「你就在窗外說吧!」 花臉獾遂站在院中大聲說:「我們老爺來託求俞姑娘和德少奶奶,如回到北京城見著玉嬌龍,就把我們老爺現在住的這個地方說一說,如果她能來,請她千萬來一趟,再與我們老爺見上一面。反正我們老爺也說了,他要在此住一輩子啦,永遠也不想往別處去啦!就是過個十年八年,玉嬌龍再來,我們老爺也一定還在這兒等著她。乾脆的一句話吧!叫她別忘了沙漠草原的事情就完了!」 俞秀蓮在窗裡說:「好吧!我們回到北京之後,一定要把這些話告訴玉嬌龍!」 史胖子就推了花臉獾一下,說:「你們那位老爺到現今還是不死心呀?」花臉獾搖了搖頭,嘆息著說:「沒有辦法!」他又到那三間屋裡去看了看,出屋來就笑著說:「不錯呀!以後這屋子誰住呀?」 史胖子笑著說:「你在這兒住好不好?這兒還有現成的媳婦!」說著一指那婦人,並向那婦人說:「他可真有錢,你別瞧他這樣兒。」那婦人也抬起頭來,瞪了花臉獾一下。 花臉獾拿手摸了摸他臉上的刀疤,就笑著說:「史老爺別開玩笑,正經我要問您的,那水池裡的幾隻鴨子,有主兒沒有?」史胖子說:「這你可洩了氣啦!怎麼惦記上人家的鴨子了呢?大概也是跟你們老爺在道士廟裡住了這些日,把你給饞的。得啦,你就抱走一隻開開齋去吧!」花臉獾便很高興地走了。 少時,眾人用完了飯,俞秀蓮給了那小賊和婦人一些銀錢,勸他們以後不要作惡,遂就一同上馬走去。走到房山縣內,見一家店房裡停著一口靈柩,原來那賀頌已因傷身死,靈停此處,趕車的已往良鄉報喪去了。又往東去,在路上便遇見了楊健堂、猴兒手和雷敬春,他們是由雷敬春帶領著要往惡牛山去。兩下會著了面,便找了一家客店歇下。 俞秀蓮述說了這兩日在惡牛山、五迴嶺所做的那一切事情,然後便決定今後各人的行止。俞秀蓮是不想再回北京去了,想從此就南下回返鉅鹿,楊麗芳卻要到正定府去看看她的姊姊,俞秀蓮就說:「如今你們父母的大仇已報,又和你哥哥相認了,也應當去告訴你姊姊一聲。那麼請楊老師帶著你,咱們一起再往南走一走。到了正定,咱們分手,等你看完姊姊,再由楊老師帶著你回京。」楊健堂也點頭。 現在只是雷敬春一人無處投奔,而且他的衣食都沒有著落,楊健堂就說:「我可以請你在全興鏢店做個鏢頭,孫兄弟就先同他回京去吧!下月初旬我們必可在京會面。」於是大家在這客店裡宿了一夜,次日就分別起身。 史胖子是手裡永遠有錢,可永遠沒有準定的歸宿。猴兒手本來也是應當回北京,可是他又怕李慕白,倒跟史胖子很要好,於是就決定跟著史胖子走。所以孫正禮、雷敬春往北,俞秀蓮、楊健堂、楊麗芳一同南下。史胖子跟猴兒手反倒往西,因為史胖子是山西人,也許是帶著猴兒手到他的老家去住了。如今,算是刀兵俱息,仇恨全消,人輕馬緩。 楊麗芳到了正定府她的姊姊家中,把小外甥抱著玩了幾天,一切事情也都又悲又喜地向姊姊說了,她便隨著楊健堂又北返了。路上幾日,這日來到彰儀門關廂,楊健堂先找了一家店房,叫麗芳進去歇著,他就騎著馬進了城。過了些時,由鏢店裡雇來了車,他就把楊麗芳接進城去,送回到了德家。 楊麗芳離家約半個月了,如今一回來,是滿身的風塵,又黑又瘦,但是精神卻很愉快,早先她時常凝結的兩道纖秀的眉毛,此時也展開了。見了公婆,她便流下來感激的淚來,又說了說路上的事,但沒有把事情說得過於緊張、過於悽慘,又偷眼瞧著她的丈夫,露出來一點嫣然的笑容。 德大奶奶便說:「幸虧你今天回來了!不然明天就許叫人疑惑你這些日子是沒在家。玉宅的太太已然故去啦!在家裡停九天,明天是伴宿,後天就發引,預定在德勝門外廣緣寺停靈。接三的那天我去行人情,因為你沒跟著我,就有許多人向我問你。我說你病啦,在家裡不能出來,別人還以為你有了喜。」楊麗芳臉又一紅。 德大奶奶說:「今兒你在家裡好好歇一天,明兒我帶你到玉家去弔祭,叫親友們也都見見你,你外出這些日子的事情不也就掩彌過去了。」楊麗芳答應著,但是也並不休息,她換了衣服和裝束,便忙著伺候婆母,服侍丈夫,反比往日有精神。當晚閨房燈畔,她又把在外報仇的詳細隋形,低聲向她夫婿述說了一遍,文雄也頗喜他妻子的英勇。 次日,午飯之後,她就跟著她婆母按照與玉宅老親戚的關係,穿上了細布的孝衣,兩把頭雖然仍是金簪子,可是未戴花朵,臉上是只擦粉未染胭脂,兩人便坐著家中的車,往玉宅去了。此時天氣雖仍然很熱,但一陣一陣的風兒吹來,已有點兒秋意了。 到了玉宅大門前,就見高坡上搭有牌坊,飄著素白的綢子,門前停著素車白馬,出入的人全都穿著孝衣。裡面咚咚地打著鼓,奏著悲哀的管樂,顯出來一種慘黯淒涼。與兩三月前這裡小姐出嫁時的景況,是完全不同了。楊麗芳被僕婦攙著下了車,隨著婆母往門裡走,心裡也不禁感到難過,並想:「回頭我應當怎樣對玉嬌龍說出我哥哥羅小虎所囑託之事呢?」 當下,她們便隨著蒼涼的鼓聲和哀婉的樂器聲,進了裡院。裡院搭著過脊的高大蓆棚,四壁懸著藍絨的幛子和白紙的輓聯。這全是各位顯官要員送來的,都寫的是「駕返瑤池」、「福壽全歸」等等的辭句。正中是靈臺,有白布幔帳掩著,楠木棺椁前有三桌供菜和素花、白銀五供等等。素燭高燒,香煙繚繞,白布幔帳裡發出一陣陣震人心弦的哭聲。 楊麗芳隨同婆母在靈前奠過了酒,行過了禮,就有穿著孝衣的女僕來攙扶她們。攙楊麗芳的是個丫鬟,楊麗芳細一看,倒嚇了一跳,因為這丫鬟正是所傳隨同玉嬌龍外出,假做玉嬌龍的太太的那個繡香,她不由得心說:「她怎麼回來啦?」繡香卻帶著點兒笑說:「德少奶奶您的病好了?您請到屋裡歇著吧!」德大奶奶見了,神色也有些驚疑。 她們婆媳二人便隨同繡香進到了白布幔帳裡。這是三間正房,就是玉太太早先住的那房子。左邊的裡間是孝子寶恩、寶澤,和孫男等在那裡跪靈。右邊裡間卻是女眷,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和孫女們都在那裡,只有那受傷的蕙子因傷轉病,情形危殆,沒在這屋裡。玉嬌龍在炕頭坐著,見了人來,也不知道起立。她梳著少婦的旗髻,身穿粗布孝服,頭上戴的是白銀簪子、白銀耳墜,並戴著一個孝箍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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