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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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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墮計錯尋仇竟逢鴛侶 請君來入甕大快人心 魯宅今晚防守得益為嚴密,各宿室中燈光毫無,院中卻輝煌得如白晝一般。防守的人也加了,各個都身穿短衣、頭盤辮髮,看不出哪個是官人,哪個是特雇來的打手,刀槍棍棒、釣竿繩索,一切俱全。下人們都很早地就睡了覺,少爺、少奶奶好像根本就沒在家,老爺魯侍郎本來就有病不能下床,這些事他也管不了。只有魯太太是連夜不睡覺,她是賭上氣了,說:「我倒要看看邱廣超他有什麼能為?難道他真能放火燒了我這所宅子嗎?」 魯太太有個兄弟,本宅叫他「黑舅老爺」,這傢伙是個武舉,有些力氣和膽子,他拿著一口青龍偃月刀,指揮著打手們,說:「只要有賊人來,就格殺勿論。要是捉住活的,就施刑問口供,非得把邱廣超打趴下不可!」就有人說:「舅老爺!這件事跟邱廣超沒多大相干,其中的原因複雜得很!最搗蛋的還是姓虎的那小子,他也不是專跟咱們,他是另有貪圖……其中的詳情恐怕只有少奶奶一個人知道!」 黑舅老爺卻說:「若沒有邱廣超給他們撐腰,他們誰也不敢,邱廣超倚仗著是世爵,以為沒人敢奈何他。你們想,他都肯派女將出馬,來這兒搗蛋,小老媽兒動手就要打人,事先要沒有主子的教唆她能敢?乾脆,邱廣超還不定跟這兒有什麼臭事!這兒娶了個少奶奶,簡直是娶了個攪家精,君佩是執迷不悟,這要是我的家,我絕不能容留這禍害!」 在當院他們擺著兩張桌子,桌上有茶有酒,有點心,大家在前後院巡邏一回,就來這兒吃喝談論。這初夏的時令,夜風兒陣陣地吹著,他們倒都覺得「優哉游哉」。 在裡院有三間屋子,宅中都叫它下房兒,丫鬟僕婦都在那裡睡覺,現在那裡戒備得特別嚴緊。院中有兩隻風燈,一點鐘之間黑舅老爺要帶打手來這兒轉三次。房上擱著個燈籠,有兩人坐在瓦上,屁股底下墊著鑼跟梆子,只要聽見前院的更聲一響,這兩人就抬起屁股抄起梆鑼來跟著敲。他們白天都睡足了覺,此時很有精神,大睜著眼四下張望。 但是他們還是有疏忽,此時劉泰保就如同個刺猬似的,已順著牆邊滾了過來。劉泰保偷偷地溜到了下房門前,用手一摸屋門,門就開了,他手裡有撥門的傢伙。一溜進屋,就聞得一股臭腳味兒,不知有多少丫鬟、老媽兒都在各舖板上睡覺。院子裡的燈光照得屋中一切清楚,他左邊看看是四隻小腳兒,右邊看看是幾團頭髮,呼嚕呼嚕的鼾聲像是打著小悶雷,他心說:「我的豔福倒不淺。」 劉泰保看見北牆有一扇板門,知道裡面必是玉嬌龍隱藏的那個套間。他腳步特別輕地走到臨近,剛要拿鋼絲去撥門,忽聽見身後的屋門微響,他疾忙蹲身,鑽到舖板底下,不留神一隻手按在了尿盆裡,心說:「好晦氣!」只見門縫並沒怎麼大開,一陣風兒似地就飄進來一個人。這人走得很快,腳步著地極輕,正從劉泰保前面經過,劉泰保看出這人穿的是一雙黑絨軟底小鞋,心中便吃了一驚。 這女人到套間的門前一撥,就走了進去,劉泰保探頭往外一看,見那一閃的背影帶有雙刀,便心說:「好嘛!我們兩口子費了很大的事兒,倒給她闢了路啦!不用說,一定是白天在家裡,自己的臉上露出了形色,叫她看了出來,所以就緊緊跟著我來了。我先進來的,她反倒搶了先,好!我倒要聽聽她跟玉嬌龍是善說還是惡說?」 劉泰保從舖板底下爬了出來,蹲在套間的門縫前,側耳向裡偷聽。只聽屋中大概是玉嬌龍問道:「外面還有誰?」劉泰保嚇得幾乎坐在了地下,他疾忙抽出短刀,卻聽屋裡的俞秀蓮說:「是劉泰保!」聲音很小。 但玉嬌龍卻並不十分壓聲,她喳喳地說:「我已然不惹你們了,你們何苦還來逼我?非得逼得我倒行逆施嗎?」劉泰保打了一個冷戰,心說:不好!要翻臉。 俞秀蓮也像是很生氣,說:「你混蛋!你不明好歹!五哥五嫂是關心你,怕你在此受委屈。咱們以前的事也不用提了,你有什麼為難的地方我可以幫助你,你玉嬌龍受這欺辱,自願忍氣吞聲,我看不慣,我還嫌你給江湖丟人哩!你的身上沒有傷不是?手腳還俐落不是?快點兒跟我走!」 玉嬌龍嘿嘿一笑,接著又嘆氣,並聽得咕咚咚一陣腳步聲,好像是俞秀蓮拉她走,她卻不肯。劉泰保怕她們立刻就相拉著出來,把自己撞著,就趕緊又往床底下去鑽,不防太慌張,嘣的一聲,頭就撞著了舖板。 有個婆子驚醒了,問了聲:「怎麼回事兒?陳姊姊!醒醒!你聽聽!」套間裡全無聲息。劉泰保在舖底下學了幾聲耗子叫,這個婆子罵道:「這些耗子,也瘋了!明兒非得抱個貓來不可!」 此時外面的梆鑼聲交了四下,各處應合,這座房上是敲得特別響。院中並有沉重的腳步聲,有人大聲地說著話。屋裡的丫鬟僕婦大概全都醒了,有的嬌聲伸懶腰,有的低聲罵著:「窮吵什麼?」有的說:「我做了個夢!」有的又說:「你別壓我的胳臂呀!」床板子咯吱吱地響,許多人都翻著身,還有個丫鬟說:「臭蟲咬,還不許點燈!」劉泰保在舖底下趴著,心說:可千萬別點燈! 趴了一會兒,窗外的說話聲音沒有了,舖上又發出了陣陣鼾聲,套間裡卻聲音毫無。劉泰保剛要挪動挪動身子,好躲開旁邊那太難聞的尿盆氣味,忽然見有一人蹲著身拉他的胳臂。他嚇了一跳,以為是俞秀蓮叫他快走,就趕緊爬將出來。那人又拉了他一下,他仰面一看,原來不是俞秀蓮,卻是玉嬌龍! 玉嬌龍翩然進到套間,門留了一道縫兒,劉泰保就鼓起勇氣,蹲著身進了套間。他挺直腿站了起來,就見窗上燈光很亮,俞秀蓮已無蹤影,一身綢緞的玉嬌龍站在自己的面前,相離著很近,就像眼前栽了一棵牡丹似的,撲鼻的香。 劉泰保心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他又驚又怕,外帶有點兒銷魂,就拱拱手,悄聲說:「小姐!我來也是奉德五爺、五奶奶之託!」玉嬌龍推了他一把,說:「快從窗戶逃走!不許再來!我在此是自己願意!」劉泰保便點頭說:「是!遵命!」想了想,又回過頭來說:「可是,羅小虎那位大爺我可攔不住他呀!」 玉嬌龍嘆了口氣,說:「隨他便!剛才我已跟俞秀蓮言明白了,不叫她再管。我在此隨時可以走,誰也攔不住我,我並不怕誰,只是你們不要來攪我。早先的事全是我的錯,以後我不再與你們作對,你們可也不必來纏我了!」 劉泰保說:「大家對您全是一番好意!」玉嬌龍點頭說:「無論是好意壞意,明天如再有人來,我可就要幫助這裡的人了,那時可別說我恩將仇報!」說著將窗戶一推,原來這窗戶早就動了。 劉泰保剛要往外跳,忽聽院中有人大聲笑著說:「快天亮了!天亮了好睡覺!」劉泰保趕緊又蹲在地下,仰臉向玉嬌龍擺手說:「這兒不妥當!我還是從外屋抓空兒溜吧!」他站起身來,向玉嬌龍又一拱手,悄聲說:「玉小姐!年前多次打攪,您不要我的命,就算是恩深德厚。可是我起先也不是成心跟您為難,是因為碧眼狐狸的事兒,又因為敝岳父。」 玉嬌龍嘆了口氣,說:「我很對不住你的太太,用鏢打死蔡九是我一生做過的唯一錯事,將來我再設法彌補罪愆吧!」劉泰保說:「其實也不要緊!兩家既然交手,就難免死傷,再說,我知道小姐絕不是存心要他的命。只是我劉泰保為這些事荒時廢業、丟了名聲,到現在簡直無法在街面上混了。」玉嬌龍說:「你可以向人說,我在你的手下服了輸!」 劉泰保笑說:「那誰信呀?我來的打算,就是……小姐可別生氣,我還是為那口寶劍。小姐如今已成命婦,要那也無用,不如賞給我,我送還鐵府,藉此謀個差事。」玉嬌龍搖頭說:「那可不行!李慕白來了我也不能夠給他,將來還要用它。你快些走!我也沒有許多話對你說,剛才我把話都對俞秀蓮說盡了,就是求你們走!求你們以後別再來攪我們兩家!」 劉泰保嘻嘻一笑,又把腰挺起來了,他說:「小姐的話說到這裡,我可倒要拿點兒搪啦!現在天快亮啦,我也懶得動啦,吃官司、挨打、丟腦袋,我早已置之度外,小姐早先寫給鐵貝勒的那半封信,我早託給我一個朋友拿著啦,只要我一死,他立刻就能去告衙狀替我鳴冤。不是我耍無賴,就是賊來不能空手走,請您快把青冥劍給我!」 玉嬌龍冷笑說:「你別錯打了主意,以為我不敢聲張嗎?以為我真怕你們來攪嗎?」 劉泰保退了一步,兩隻胳臂往胸前一抱,說:「我想大概有點兒怕!反正一句話吧,我的命,跟玉魯兩家的臉面,玉大人、玉大知府、二知府,跟這兒魯府丞的官兒,都拴繫在一起了!我完了,他們誰也不能不完!」 此時窗外又有許多人巡邏,眼看已將到了五更,玉嬌龍半天沒有說話,劉泰保已看出來她很是著急。忽然玉嬌龍一回身,從床下抽出來寶劍,交給劉泰保,連聲說:「快走!快走!」劉泰保倒吃了一驚,接過劍來手都有些發顫,還恐怕是假,便從身邊掏出個小鐵鉤兒來,往劍鋒上試了試,果然應手而折。他不禁笑了,就向玉嬌龍請了個安,說:「招小姐生了半天氣,可是我也實在沒有法子!」 玉嬌龍就悄聲說:「快走吧!小心一些!」劉泰保點頭說:「我知道,我怎麼來的?」說著喜滋滋、輕悄悄地又走到了外屋。 因為院中還有人,他不敢即時出去,所以又蹲下,心中暗想:大功告成,回家去先誇示於媳婦,明天再誇示於李慕白、俞秀蓮……連禿頭鷹都得叫他看看,然後用紅緞包裹獻還鐵貝勒,別教他就以為李慕白的本領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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