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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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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嘯峰想了一想,就說:「不過,他一個大活人,要不叫他動彈也辦不到,只是要叫他明白利害,這件事得慢慢地辦理,不叫他莽撞就是了!此事本與我無關,我之所以要管,第一是因為玉宅對我有過好處,我不能不維護玉嬌龍,其次還是為羅小虎。因為羅小虎的胞妹是我的兒媳,他胞弟楊豹那樣的好漢子又死了,他父母的奇冤至今未報。 「高朗秋、楊公久、俞秀蓮都是俠義英雄,對他楊家所做的事都是可泣可歌,他既是我家的親戚,所以我義不容辭,無論他是個怎樣的人,我也得維護他,勸導他,不能叫他在我眼前惹下殺身大禍。為的是將來把事情辦明,冤仇報了,叫他認祖歸宗,也算是楊家的一條根!」 劉泰保說:「五爺當仁不讓,我真欽佩,就是虎爺他認上死扣兒了!他要娶玉嬌龍,可是玉嬌龍大概早就把他忘啦!」德嘯峰也皺著眉感覺難辦。 劉泰保只好去找孫正禮,一出門恰巧遇見俞秀蓮正上車,俞秀蓮就囑咐他說:「告訴他們,現在都沉住點兒氣!我現在就去看她,等我晚間回來再商議辦法。」劉泰保連聲答應,就讓俞秀蓮的車走過去了。 車來到大街上,俞秀蓮就叫趕車的放下車簾,她在車中卻趴著青紗車窗向外去看。車行走了許多時,由東城到了西城北溝沿,就在邱侯爺的府門前停住,俞秀蓮下了車,把車打發走了。門裡有個僕婦直著眼睛望著她,俞秀蓮就邁步進了門檻,微笑著問說:「你們少奶奶在家嗎?」 僕婦問說:「您貴姓呀?」俞秀蓮說:「我姓俞。」僕婦說:「我給您回一聲去!」她進了屏門,順著廊子往裡院去跑。俞秀蓮就慢慢地往裡去走。 這時忽見北房的簾子一啟,出來了一位三十來歲的錦衣公子,正是邱廣超。他很恭謹地叫道:「俞姑娘來了?」俞秀蓮止住了腳步,邱廣超就笑著說:「慕白也在這裡。」俞秀蓮笑了笑,下了臺階往那邊去走,只見李慕白身穿藍色綢衫,手持摺扇,也自屋中出來。 俞秀蓮進了這小客廳,一看,並沒有僕人在此伺候,她遂就向邱廣超說:「今天我來,就是求邱嫂嫂領著我去看看玉嬌龍!」邱廣超說:「我們也正在提說此事,也因她是個女子,只有俞姑娘見了她,才什麼話都好說。慕白的意思是不願再逼她,只叫她把青冥劍交出來就是了。」 俞秀蓮說:「還不定是怎麼回事呢?德五嫂子不信在鉅鹿跟我鬧翻了臉的是她,我又有點不信現在重病才好的真是玉嬌龍,我非得去看看不可。」 邱廣超說:「本來內人是要明天去看看她,因為今天玉嬌龍必回娘家去。」俞秀蓮說:「我聽到劉泰保說,她已然從娘家回去了。」邱廣超說:「那今天叫她去也好,只是姑娘要隨了去,未免要使魯家的人生疑!」 俞秀蓮說:「我可以扮作你們家裡的丫鬟。」邱廣超笑了笑,說:「我家只有四個使女,他們都認識。」李慕白在旁說:「據我想,魯家現在必有比玉嬌龍更狠毒的人,所以玉嬌龍才不能不低首就範,姑娘去了,千萬也要小心!」俞秀蓮聽了便一怔。 此時進去回事的那個僕婦出來說:「我們少奶奶請俞姑娘!」俞秀蓮點點頭,又向邱廣超、李慕白二人說:「我到裡院去啦。只要邱嫂子今天肯出門,無論用什麼手段我也要見著玉嬌龍,只要見著她,我就有法子向她探出來底細。」 李慕白又說:「楊健堂聽羅小虎說過,玉嬌龍的才藝確實是自啞俠的書中所得。南鶴老伯數十載浪跡江湖,就為的是尋找那兩卷書和啞俠的下落,倘若姑娘能將這兩件事的下落究出,再把寶劍索回,我就不必親自向她去追索了,因她現今已是一位命婦,我更不願與她見面動武。」俞秀蓮點頭說:「好!這些事我必忘不了。」說著她就隨那僕婦往裡院去了。 這裡李慕白與邱廣超又接著閒談,談到武藝,李慕白就說:「玉嬌龍的武藝確實罕見,只是行為卑劣,毫無慷慨的氣度。」接著又談道:「現在鐵貝勒擬留我常住北京,也是因為他現在職位愈尊,人愈貴重,玉嬌龍兩次到他府中盜劍之事,使他有些膽寒,所以想使我保護他。雖然他對我必然優待,但多年來我浪跡江湖,閒散慣了,若叫我在京長住。不能再往別處去,如何成?所以我想給他介紹兩個人代替我。」 談了些時,就有僕婦進來說:「少奶奶要走啦!」邱廣超與李慕白齊都站起身來,隔著玻璃窗向外去看,就見由裡院走出來高梳兩板頭,身穿豆青色春羅旗袍,手拿著小扇子的邱少奶奶。隨侍著的有三個僕婦,其中一個僕婦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褲襖,腦後梳著個「蘇州頭」,年紀很輕,裊嬝娜娜地,原來正是俞秀蓮。 邱廣超不禁大笑,李慕白也點了點頭,邱廣超就回身笑著說:「慕白兄,你太有些近於迂腐了!為什麼你不與她結為夫婦,天下的婚姻哪還有比你們再合適的?我是俗人之見,我主張你不如應了鐵貝勒之聘,就在京長住下,我們再把舊事重提,使你與俞秀蓮成為一對,永彌人間缺憾,也省得你們再在江湖飄泊。你看,神出鬼沒的玉嬌龍現在都甘心俯首做人妻,未必不是她厭倦江湖了,做人還是夫婦與家庭的事要緊!」 李慕白卻搖搖頭,只說:「你不明白。」 此時,門外的兩輛騾車已然走了,魯宅本來離此不遠,不多的時間便已來到。這門前本已停著幾座車轎,可見宅裡已來了客人。俞秀蓮先下了車攙扶邱少奶奶,另一個僕婦趕緊走過來,對她很客氣地,俞秀蓮卻瞪了她一眼,這僕婦就不敢過來幫忙了。邱少奶奶倒是一點兒不客氣,大模大樣地叫俞秀蓮攙扶著下了車。 門前有一個胖子,穿著油裙,地下放著個籃子,籃子裡有幾隻燒雞,這胖子高舉著籤筒子,許多宅裡的僕人都圍著他抽籤賭彩,打算贏他的燒雞。上馬石的旁邊還有個賣茉莉花的小子,有幾個丫鬟都圍著他買花,往頭上去戴。 賣花的小子猴頭猴腦的,扭頭一看見俞秀蓮,他就把嘴一咧,高聲吆喝著:「茉莉花啦!香死人的茉莉花啦!」有個官人模樣的人就走了過來,瞪著眼說:「在這門口做買賣,可不准胡吆喝!不然你就滾吧!」這時有兩個手裡拿著茉莉花的丫鬟就走了過來,笑著請安說:「邱大少奶奶!」她們並注意地瞧了瞧那個攙著少奶奶的年輕俊俏的老媽兒。 俞秀蓮卻不多看人,便把邱少奶奶攙上了臺階。進了大門,就見由裡面出來了四名官差,腰間全都掛著刀,見有女眷來了,他們就一齊躲往牆根,垂手恭立。俞秀蓮曉得這必是順天府的官人,心想:「魯君佩不過是個府丞,他的宅中就預備下這許多的人,防範誰呢?」一個丫鬟在前面跑著去傳報,兩個丫鬟在邱少奶奶的前面走。 邱少奶奶就說:「我聽說你們新奶奶的病好了,我才特意來看看。在這兒論,我們是嬸子跟侄媳婦,在她娘家論我們卻是姊妹,所以我得趕緊來瞧她。」一個大丫鬟說:「我們少奶奶的病可也真怪,說病了就人事不省,說好了就立刻好了。這還是仗著太極觀的老方丈,畫了兩道符,縫在鞋底裡,把魂給壓住了,這才好的!」又一個丫鬟也說:「那老道士畫的符可真靈,不怪人稱他是老神仙。」 走進了垂花門,就聽見客廳裡有許多男人在談話,俞秀蓮就曉得今天必是有許多男客也來給魯君佩賀喜,她倒是很想看看那魯府丞到底醜陋成什麼樣子。 又走進了兩層院落,就有本宅拿事的女管家畢媽媽,帶領著兩個僕婦出來,一齊請安,說:「大少奶奶,我們太太現在堂屋會客,來的是展公爺府的奶奶、蕭御史夫人,您沒見過吧?」 邱少奶奶搖頭說:「我都不認識。叫你們太太先會客好啦!不用驚動她,我是專看你們少奶奶來啦。」畢媽媽說:「可不是!剛才就來了七八起客,都是來瞧我們少奶奶的。可是少奶奶剛病好,今天早晨又回了一趟娘家,太累啦!現在大概在房裡睡下啦!」 邱少奶奶說:「她睡下也不要緊,我們倆是誰跟誰?她病了這些日子,我都沒見著她,現在還不快點兒讓我瞧瞧她?」遂又問:「她住在哪屋裡?」畢媽媽有些遲疑,可是邱少奶奶既這樣地不客氣,她也不敢攔阻。只好說:「我們少奶奶的病,也就算是好了七八成兒,可還沒有大好,所以展大奶奶、趙太太也還都沒有見著呢!」 邱少奶奶臉上顯出不高興的樣子,說:「不管人家,得讓我先見見。」畢媽媽只得向旁邊的丫鬟使眼色,一個丫鬟就跑了去稟報魯太太,畢媽媽就無可奈何地請邱少奶奶進到了北屋。 北屋五間,最裡間就是昔日的洞房,如今是玉嬌龍的寢室。外屋陳設得頗為華麗莊嚴。牆上還貼著雙喜字,掛著喜屏,朱色豔然,令人憶起不久之前他們的新婚。堂屋還擺著神龕,供著「伏魔大帝」、「觀音老母」,佛燈下還壓著種種靈符,道士送來的鐵如意也在桌上擺著,又有一種神祕的氣氛。 隨邱少奶奶進屋來的三個女僕,其中一個就是俞秀蓮。邱少奶奶向來是吃水煙的,銀水煙袋永遠是叫一個張媽拿著,現在卻被俞秀蓮給搶了過去,為的是她好跟隨邱少奶奶進裡屋。 畢媽媽先走進去了。待了會兒,有丫鬟從裡邊打起簾子,就見玉嬌龍頭戴著兩板頭。插著滿頭的綾花和絨鳳,銀紅色綢旗袍,綠紗的坎肩,鈕扣上掛著二龍戲珠的玉墜,下穿鑲珠的厚底鞋,正斜坐在床上。果然是玉嬌龍,半點兒也不假。她瓜子臉兒上擦著很紅的胭脂,眉也似經過一番描畫,豔麗絕倫,姿色如昔,可是真好像是生過病,有些瘦了,兩眼也含著深深的憂鬱。 一看見邱少奶奶,玉嬌龍就讓丫鬟攙扶起來請安,忍不住兩眼進出來淚珠。邱少奶奶是又驚訝又難過,趕緊說:「你坐著吧!才病好,不可以累著!」她拉著玉嬌龍的雙手,見玉嬌龍的手上戴著金、翠、鑲珠的許多顆戒指,手還是那麼細而長,塗著不少的脂粉,可是竟覺得有些粗糙了,便想:是因為她拿了些日子的寶劍吧? 因此邱少奶奶對她又不禁懷著些凜戒。可是玉嬌龍竟像是受了多日的委屈,如今才見到了能訴衷曲的親人似的,抽搐哭泣得極為可憐。丫鬟遞給她手絹,她便接過來擦了擦眼睛,睜開眼一看,見簾子外站著個一身月白的年輕老媽兒,她立時把兩眼瞪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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