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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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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德嘯峰現在雖然沒做官,但家道還很殷實,而且此時朝中的顯要鐵小貝勒,與他最稱莫逆,所以仍然有許多富貴人家與他往來,不以為辱。 第三,德嘯峰過去在京城的名頭太大了,「鐵掌德五爺」在南北城的光棍、地痞中是無人不知,無人不稱他是好朋友。尤其是全都曉得德嘯峰結交過李慕白,而京城中的人都把李慕白的事蹟神化了,都知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偷星換月之能。還有俞秀蓮,十六七歲的姑娘雙刀震京城,匹馬闖南北,天下更找不出第二個來,而俞秀蓮就跟德家人是一家人一樣。加以現在北方的名鏢頭神槍楊健堂,京城俠公子邱廣超,也都是德嘯峰的好友。因此一朵蓮花劉泰保也時常在街上吹,說他認得德五爺,常到德五爺家中串門。這幾年德嘯峰雖然整天在家中讀書習字,不常出門,可是昔日的名氣絲毫未減。 第四,德大奶奶很善交際。她丈夫從新疆赦還時,說是在新疆時多承玉大人照顧,並聽說玉大人有一女公子,貌美年輕,能書善畫,時常隨她父親騎馬打獵,所以德大奶奶腦裡就早存著印象。如今玉嬌龍一來到北京,她就極力聯絡,她倒並沒有什麼用意,不過她最喜歡有點兒男子脾氣的女子。 第五,玉嬌龍除了喜歡德大奶奶的為人暢快之外,並存著一種深心。因為德家現仍不斷與江湖人往來,名鏢頭、大俠客,只要初到北京,時常先去拜訪德嘯峰,並聽說李慕白、俞秀蓮仍與德嘯峰祕密交往。尤其是德家的兒媳婦楊麗芳,最使玉嬌龍留意,因為在玉嬌龍所認識的這些人的家裡。簡直沒有娶漢人的姑娘做兒媳的。楊麗芳那放不大的腳,卻又穿旗裝,這樣美麗的媳婦在北京也沒有第二個,而且,她每逢三六九必隨同丈夫向名師楊健堂學槍,這更是少見。許多親友因此都在暗地裡笑話,說德家簡直是胡鬧,也不知是從哪兒弄來個姑娘,就算是他們的兒媳了,並且成天練武,難道將來還要叫兒媳出去賣藝嗎? 玉嬌龍卻從邱廣超之妻的談話中知道了些楊小姑娘的來歷,原來她叫楊麗芳,本是永定門外賣花老人楊姓的孫女,姊妹二人,後來她祖父被殺,姊姊被賊人搶走。那時俞秀蓮正在北京,她就仗義不平,把楊麗芳安置在德家,免得孤苦無依。然後她又往外省去了一趟,聽說替楊家把仇報了,並把楊小姑娘的姊姊也嫁到外縣什麼財主的家裡做妾,後來楊麗芳也就由俞秀蓮為媒做了德家的媳婦了。 這邱大奶奶對楊麗芳的家世來歷不過略略曉得,但玉嬌龍聽了,卻非常地驚訝,並想到了羅小虎所唱的:「我名曰虎弟曰豹,尚有英芳是女兒。」她雖沒聽說楊豹現在何處,也沒得機會問問楊麗芳,她的姊姊是否叫什麼英,可是她很懷疑楊麗芳就是羅小虎之妹。因為楊麗芳的眉目之間有幾分頗似羅小虎。 有此種種原因,所以玉嬌龍與德家來往得很密,只是楊麗芳比她低一輩,玉嬌龍有許多話不好意思向她問。再說當著德大奶奶。玉嬌龍也不能淨跟一個做兒媳婦的談話,她知道打探人家悽慘的家史也是很不對的。何況楊麗芳也一定不知道她還有個姓羅的胞兄,不知道她那胞兄現在是做什麼的,更不知道自己跟她那胞兄又是什麼關係,所以簡直都不能說呀!但是玉嬌龍對楊麗芳卻很親近,而且只要一看見楊麗芳,她就不禁想起了那個在遙遠之處的人,而心中就不禁有些悲痛。 京城地大人多,藏龍臥虎,碧眼狐狸一來到這裡彷彿心就慌了。她常出門,名目上是到德勝門外一座小廟去燒香,其實她什麼地方全去。她也存不住話,回宅裡便對玉嬌龍談說,不是今天哪家鏢店在比武,就是哪宅又出了飛賊作了大案,哪路的英雄要來了,某名拳師又新收了徒弟,把她在街上聽來的市井新聞,全都津津有味地祕密告訴了玉嬌龍。因此玉嬌龍也不禁技癢。那天她又去看楊麗芳練武,她雖然裝著膽小,彷彿真拿不起槍來的樣子,但是幸虧她見楊麗芳的武技幼稚,不足一笑,否則她真許忍不住要跟楊麗芳比一比呢! 此時碧眼狐狸居心叵測,時常深夜私自外出,玉嬌龍暗中問她,她只是笑著說:「我得把北京城的地方都認熟了,得找幾個幫手,因為京城的人雜,倘若將來有人認出我來,我得想法子走。」玉嬌龍也在閨中安不下心去,她就叫碧眼狐狸祕密地給她做了幾身男子的衣裳。有時不到二更,她的閨中就熄了燈,其實她並沒在房中睡覺,她是趁著夜色,鑽出後窗越牆出去了。 碧眼狐狸在京城有三個窩處:一是德勝門外的一家小店,替她養著一匹馬;一是前門外西河沿一個姓魏的家,這人是碧眼狐狸早先手下的嘍囉,現在鏢店做個小夥計;一是乞丐長蟲小二,也是碧眼狐狸用錢買下的,有許多小乞丐可間接供她驅使。長蟲小二有個情人,叫醜丫兒,是個撿煤核的姑娘,住在一個極窮極僻靜的地方。 這幾處。玉嬌龍都跟隨著碧眼狐狸去過。他們倒都知道她是個大姑娘,可是只知她是碧眼狐狸的徒弟,並不曉得她是提督正堂的小姐。 碧眼狐狸在京城這樣招朋引類,似乎是別有用心。玉嬌龍猜著她是叫那些大府第給迷住了,又犯了她的盜性,大概她是想著將來作幾件大案,偷許多珍寶,就離開京城。玉嬌龍暗笑著,想暫時利用她,不揭穿她的私心,但玉嬌龍自信絕不能叫碧眼狐狸得手,要叫她永遠做自己的奴僕。至於她自己跟碧眼狐狸做這些盜賊似的行為,她倒並不是想做什麼壞事,只是覺得在閨中太悶,晚間出去玩玩也很開心。 二更天以後,僻靜的小茶間裡時常會出現一個穿著青大褂,瓜皮帽永遠不摘的少年,他總是坐在背燈光的地方,聽一些閒漢胡說亂笑,卻永遠不招呼人。南城花街柳巷之中有幾個名妓也接過一個闊少,這闊少是個「小白臉兒」,好像是個大姑娘似的,又像是個唱小旦的,可是這闊少只打個茶圍便不再來。德勝門外土城附近的住戶也時常聽見半夜三更之後,有人在外面跑馬。但沒有人對這些事太留心,她們的行動極為詭祕,宅內宅外均無人知曉。 可是有一日,忽然宅門前來了個賣藝的父女,父親是耍流星,女兒是走軟繩。宅裡的男女僕都出去看了,都說那女兒的軟繩走得極好,長得模樣也不難看。玉嬌龍出門站立在高坡上看了一會兒,她就覺得奇異,特意把那走軟繩的姑娘叫了過來,問了幾句話,還賞了幾兩銀子。回到宅中,她不禁悶悶沉思。 就在這天夜裡,玉嬌龍沒再出去。可是碧眼狐狸卻偷偷地來到她屋中,哀懇著求助,並說:「那賣藝的人名叫蔡九,是甘肅會寧縣的捕頭,武藝極為高強,辦案尤為厲害。六年前我在會寧縣作過幾條命案,也是為報仇才作的,就為蔡九和他的妻子所迫,幾乎被擒。幸仗著早先跟那啞巴學過幾手點穴,我才把蔡九點傷,將蔡九的妻子殺死逃走。這幾年我不敢出頭,也是為怕他,因為他的飛鏢太厲害。現在他又帶來個女兒,來到北京在宅前賣藝,一定是為我而來,他們已經探出我是藏在這裡了!」 玉嬌龍聽了這話,又是驚訝,又是氣憤,碧眼狐狸若是被捕,連自己的隱事都許鬧穿,所以她就答應幫助碧眼狐狸與蔡九父女決鬥,並叫碧眼狐狸不要害怕。 過了兩日,這天就是鐵小貝勒的壽辰,玉嬌龍便隨著母親前去拜壽。雖然受到許多僕婦小姐的豔羨,但她心裡很是不安,總惦記著蔡九父女在宅門前賣藝之事,所以沒等到坐席用宴,就催著她母親帶著她回家去了。 不料晚間她父親回來,又急匆匆地尋找「劍譜」。劍譜現在玉嬌龍正閱著,她父親可不知道,待她將劍譜交出,她父親還說:「你一個女孩子,看這可有什麼用?」接著又說:「剛才鐵貝勒將他家藏的一口寶劍拿出來給我看,那口劍確能削銅斷鐵,比咱們家裡的那『吞霜』、『斷月』兩口劍好過萬分!那口劍尺寸長約二尺九分,寬一寸多,護手長約一寸,寬約二寸六分,厚約七分,兩耳每耳長約一寸五,……鋼作深青色,七星之中第三顆特別顯明……。你替我仔細查一查,此劍究竟是何名稱,明天我好去回覆鐵小貝勒!」她父親這樣地說著,似乎將此當作一件緊要的事情。 玉嬌龍手中簌簌地翻著書頁,心中怦怦亂跳。因為她想起羅小虎曾有一口寶刀,那次雪夜在高朗秋的墳前,自己手中的劍便為他的寶刀所斬斷,可見若沒有一口超過眾人的兵刃,徒有一身超過眾人的武藝,也是無用。現在自己為碧眼狐狸的那件事已成騎虎難下,不定幾時事情就鬧穿了,自己就在家中居住不下了,就必須走!走到江湖上,若沒有一口鋒利的兵刃可怎成? 當下她由書中查出那口劍必是「青冥」,便告訴了她的父親,她父親又把書就近燈光看了半天,也點頭說:「大概不錯,這書上也說是青冥劍劍身的七星迥異凡劍,一定就是它了!明天我把這書送給鐵貝勒看去!」 玉嬌龍的心中已決定了要取這口青冥劍,可是她並沒對碧眼狐狸說。深夜,她就獨自離宅前往鐵貝勒府。到了鐵府裡,見許多屋子裡的人都還沒睡,她就如同一隻狸貓似的無聲地走著,到各屋前隔窗竊聽。卻聽有一間屋中,有個小廝正跟同伴說話,說:「劉泰保今天弄了個大沒趣,他在西下黑摸咕咚地等了半天,一心要看爺的那口寶劍,可是得祿大叔一點面子也不講,說什麼也不讓他看,氣得他直罵……」 玉嬌龍就按著院落的形式找到了書房,擰鎖進去,取了那口青冥劍。不料這時劉泰保也想要盜取這件東西,他在窗外覺察到屋中有人了,沒敢直撞進去,就跑到房上去掀瓦,去發威風。就在這時,玉嬌龍像一股風兒似地早已出屋上房,而且已轉到了劉泰保的身後。劉泰保剛一道出字號,玉嬌龍一腳抬起,把劉泰保踹下房去,她就走了。 第二天,碧眼狐狸才由外面得來鐵府失劍的消息,她便背著人向玉嬌龍笑,並要看看寶劍。玉嬌龍卻冷笑著說:「你若必要看劍,那我就在你看完之後,遂即割下你的頭來,去交給蔡九。」碧眼狐狸嚇得變色,玉嬌龍便拂手令她走開。 玉嬌龍得了青冥劍,試了試,果然削銅斷鐵,不同凡器,她便將劍收藏在她睡覺的木榻之下。這木榻是不能挪動的,前面有隔扇,榻下藏著什麼東西,別人絕看不出來。並且她在裡邊安設著伏弩,除了她之外,誰要是啟開那榻上的一塊浮板,弩箭就能把眼睛射瞎。 她囑咐繡香、吟絮舖床時要輕輕地,只許動被褥,不許動榻板。她並明告訴碧眼狐狸,說:「高師娘,我臥室中無論什麼東西,你可都不要私動!要動了,你眼睛瞎了,或是咽喉破了,可別怨我!」她說這話就彷彿是湊趣似的,可是碧眼狐狸真是什麼也不敢伸手去摸了,連屋中的椅子她都不敢坐。因為她知道玉嬌龍說什麼便能幹出什麼,高朗秋說她是一條「毒龍」,碧眼狐狸始終沒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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