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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少時,福子又出來說:「我們五爺有請!」劉泰保就更不高興,心說德五一個大閒人,也這麼大的架子。福子把他領進了書房,德嘯峰便起身拱手相迎,劉泰保也抱拳笑問說:「五哥現在每天幹些什麼?」

  德嘯峰陪著笑,又微嘆著說:「十分無聊!不過是看看書,練練大字,我倒像個才人塾的小學生了!」遂請劉泰保落座,自己給斟茶。房中的炭火很暖,桌上堆著許多書籍。德嘯峰穿著絳紫色的絲棉袍,臉上倒是很胖,自從留了鬍子後,越顯得有福的樣子。他手裡托著水煙袋,悄聲問:「府裡的那口寶劍已經送回去了吧?」

  劉泰保吃了一驚,趕緊又作笑說:「五哥怎麼知道得這麼早?」德嘯峰說:「我是聽俞姑娘說的。她今天早晨就走了,臨走之時叫我派人去告訴你,說是寶劍已在昨夜送還鐵府。可是我這裡因為傭人不得閒,又想你天天在府裡,寶劍若是忽然璧返,你不會不知道的。所以還沒容我去告訴你,你就來了。」

  劉泰保暗暗喘了口氣,心中恨恨地想:「好個俞秀蓮!你簡直是看不起我。寶劍昨夜就送回鐵府了,你並不是不知道,可是你偏要騙我,說什麼今晚才能夠送回去!」

  德嘯峰又悄聲說:「有一件祕密的事情,我要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對外人去說!」劉泰保直著眼睛問:「什麼事兒?」德嘯峰說:「俞秀蓮此次來京,是有用意的。」

  劉泰保又問:「是有什麼用意?」

  德嘯峰說:「她並未對我明說,這不過是我的猜想。因為前幾年李慕白在北京殺死了黃驥北,他在京城有案,所以不敢放膽前來。如今據我猜,俞秀蓮此次來,就是為探聽探聽風聲,李慕白此時多半就住在鉅鹿縣。秀蓮來京住了這幾日,她見京中之人已不再注意李慕白早先的那件事兒了,所以無論別人怎麼挽留她在此過年,她也一定要走。她多半是要趕回鉅鹿縣,把京城的近況告訴李慕白,然後他們二人好一同前來。老弟,你就等著吧!你不是從去年就想見見李慕白嗎?等他來了,我一定要給你們二位介紹。」

  劉泰保一聽,不由得笑了,說:「哈哈!這麼一說,李慕白跟俞秀蓮早就成了兩口子啦?」德嘯峰搖頭說:「還不至於!他們二人全都生性古怪。俞秀蓮未嘗不鍾情於李慕白,可是李慕白為人太為迂腐,恐怕他還是不願意。不過我倒願意他們二人成親,然後我出點兒力,把李慕白的官司疏通疏通,就叫他們二人在京長住,免得他們連年飄泊在江湖。」

  劉泰保說:「五哥你對朋友太厚了,不怪有人說你是當代的孟嘗君!」德嘯峰嘆道:「我若有孟嘗君那樣的富貴,我也不能見朋友們飄流奔走。即如老弟,空負一身武藝,如今做了這閒散的教拳師傅,豈不是埋沒了!」

  劉泰保臉一紅,怔了一會兒,又悄聲問說:「五哥,兄弟還要跟你打聽點兒事兒。俞秀蓮昨天對我說,她已見著了那盜劍的賊人,她完全知道那人的底細和來歷。可是她又瞞著我,不告訴我那人是誰,也許她是不放心我,因為我跟她的交情太淺。不過,她不至於瞞五哥吧?請五哥告訴我那賊人是誰,省得我的心裡納悶兒。我又非官非吏,手裡沒有火籤,身邊沒有捕票,我知道他是誰,也絕不敢去拿他。碰巧他若不棄,我還許跟他交交朋友呢!」

  德嘯峰搖頭說:「我也實在不知道,不然我告訴你可又有什麼?我已經把李慕白將要來京之事告訴你了。只是據我想,那盜劍之人一定是個非常人物,武術不在李、俞二人之下。此人也絕不是盜賊,他取去寶劍之事,不過是一種遊戲!」劉泰保撇嘴說:「好!他這麼一遊戲,我劉泰保的名頭幾乎完了!好,五哥再會!」他起身抱拳,告辭而出,德嘯峰就把他送出了大門。

  劉泰保走出三條胡同,就直往前門外,先到泰興鏢店去看孫正禮。孫正禮的傷勢雖未痊癒,可是吃喝照常。碧眼狐狸已死,寶劍已送回鐵府的事情他全都知道,因為今天早晨俞秀蓮臨走之時,已到他這裡來過了。他仍然十分不服氣,說:「小劉,你等我的傷好了,咱們再幹!我師妹饒了小狐狸,咱們不能饒!」

  劉泰保又到全興鏢店去看楊健堂和梁七。梁七的傷勢雖略重些,可是也不至有生命危險。他們這裡的人,對於俞秀蓮辦的事倒還都不曉得,劉泰保也沒對他們說。約莫下午四點多鐘,劉泰保才走進城。他心中仍是很煩悶,有一口氣堵在胸中,總是出不來。

  走到北城,將轉彎鼓樓之時,忽然一扭頭,看見身後邊有個小叫化子。劉泰保生氣地回身就要奔過去打,可是又見那小乞丐是往一家舖戶門前要飯去了。他就想:「我打個小乞丐做什麼?他媽的我武藝不高,遭人愚弄,自己不要強,就想拿一個小乞丐出氣,我算什麼英雄?」他一邊走,一邊暗自嘆氣。

  忽然對面來了一個人,叫著說:「劉大爺!」劉泰保抬頭一看,見是北城的一個小土痞,肩膀上扛著一串錢,彷彿是要上賭局的樣子。這人把劉泰保拉到一旁,悄聲問說:「怎麼樣了?劉爺您這幾天一定夠忙的,碧眼狐狸死了,小狐狸怎麼樣了?」

  劉泰保昂起胸來,說:「事情已快辦完了,寶劍已被我索回,交回了鐵府。小狐狸,我先容他過個年,等到過年我再捉他歸案!」說著揚頭一笑走去。但是他心中卻覺得極羞慚,暗想:這樣鼓著肚子裝胖子的事兒,長了也是不行呀!早晚鬧得京城無人不知,我一朵蓮花早晚得被人稱為「飯桶」。那時我還有什麼臉教拳?還有什麼臉見人?

  他無精打采地走進鐵小貝勒府,直頭就去找得祿,問說:「怎麼樣?該跟爺說說,把寶劍讓我看看吧?」得祿說:「剛才我已替你請示了,爺說可以,還要叫你去見見,有話要吩咐你!」劉泰保一聽,倒不禁一怔,就說:「好啦!請大哥給我回一聲兒,爺現在要是閒著啦,我就去見一見!」

  得祿說:「你在這兒等著。」當下劉泰保就把鈕扣都扣齊,拍拍皮袍,站在廊下靜候。少時,得祿就傳他進去。鐵小貝勒穿著便衣,正在椅子上坐著飲茶。劉泰保進來行了禮,鐵小貝勒便頷首微笑,問說:「寶劍被人又送回來的事情,你可知道?」劉泰保臉通紅著,點點頭說:「小的知道了。」

  鐵小貝勒說:「這件事你出力不少,可是因你辦事太急,竟把玉正堂給得罪了。最近他要稱病辭官,但是我勸他不必。因為你是我這裡用的人,你在他的門前辱罵了他,並在外面傳說他宅中匿藏著強盜,他因此才辭官,那顯係我對他不起。他與本府有多年的交情,又是現時的一位幹員,在新疆也立過不少的邊功,倘若我縱容著一個教拳的師傅,逼著一位提督正堂去了職,也難免叫人說我管束不嚴,縱容家人,欺辱官府。」

  劉泰保剛要辯白,鐵小貝勒就說:「我賞你五十兩銀子,你還是離開這府裡吧!我曉得你的武藝很好,在這裡也委屈了你,你還是應當去鏢行,或投行伍,將來才能有發展!」

  鐵小貝勒說這些話時,語氣極為溫和,而且仍露出一種憐才之心。劉泰保卻挺起胸來說:「貝勒爺不必說啦,我明白啦!蒙貝勒爺知遇,叫我在府上住了一年多。如今辭散了我,並不隨便派個人,擺擺手就叫我滾出去,還親自叫我來,當面告訴我。這種洪恩,我劉泰保掉了腦袋也不能報答!」

  旁邊得祿直向他使眼色,暗示著叫他別說這些粗話。劉泰保卻裝作沒看見,只憤慨地說:「我因為在府中吃了一年多的閒飯,自己愧得慌,才想藉著尋寶劍立個功,可是沒想我武藝不高,手段拙笨,弄壞了。就是貝勒爺不辭我,我也沒臉再幹了!再說到提督正堂玉大人,他跟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他是統轄九門軍馬的大官,我是個草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欺負他!咳!事已如此,我也不敢多說話使貝勒爺生氣,我走就是啦。

  「請貝勒爺告訴玉正堂,以後他也不必跟我這個草民一般見識。至於爺賞我的那五十兩銀子,我不敢不收,可是我求爺還是收回成命,因為我不短少錢花。我會保鏢,我女人會賣藝,走到哪兒都能混飯。不應當得的賞,我收下了也得害一場病!好,請爺歇著吧!我走啦!若干年後,我劉泰保拿性命來報您的洪恩!」說著深深地請了個安,轉身就走,臉煞白著。

  得祿追出他來,悄聲說:「你是瘋了?誰敢在爺跟前那樣說話?你沒看見他後來像是生氣啦?本來這也全是玉正堂給你使的壞,其實你剛才要是求一求爺,爺也就把你留下啦,還許能把你薦到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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