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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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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靠後牆是裝著楠木隔扇的臥榻,隔扇上嵌著許多小幅的字畫。字是正、草、隸、篆皆有,畫是工筆、寫意俱全,並有「意雲軒主人」的很小的圖章。丫鬟們都曉得,這全是小姐自己書畫的。左邊靠隔扇是一張小書案,上面陳設著端硯、徽墨、古瓷的筆架和水盂,並有一兩件精緻的小擺設。書案上還放著兩卷書,是《史記》和《唐詩》,這是為小姐隨時翻閱解悶的。此外並有一匣「朱絲欄」的信箋,小姐有時微微有些感觸,就常常命丫鬟磨墨,她玉手執筆,填一闋詞或作幾首詩。 右邊是個妝臺,上有檀木鑲翡翠的鏡奩,並擺著兩隻白銀鏤花的燈臺。靠窗是紅木的茶几和兩把小椅子,茶几上並無什麼茶具,只有一隻玉瓶,裡邊插著一枝正在開的梅花。窗上是兩扇大玻璃,裡面掛著碧羅窗帷,外面遮著木板,這是下窗,上面還有窗櫺,卻是用白綾裱糊著。窗外就是走廊了。 此時窗外的寒風吹得那白綾不住顫動,屋裡卻很是靜默,玉嬌龍小姐在小書案之旁坐著,纖手撫摸著她的愛貓。這隻貓渾身雪白,只有鼻梁上有一塊黑點兒,這時已經在她的膝上熟睡了。半天,她才把貓抱起,親了一下,小聲叫了:「雪虎!」貓兒就柔順地讓她放在地下,咪咪叫了兩聲,跳到一個有棉墊子的椅上去睡了。 玉嬌龍小姐懶懶地站起身來,走到妝臺旁,向鏡裡看了看自己,就見芳顏上泛著一陣愁色,她向鏡裡冷冷一笑,俊秀的眼裡冒出一般劍似的令人凜懼的寒光,但旋又恢復原狀。她嬌懶地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很小很矮的銀燭臺,拿了一支小蠟,燃著了,然後吹滅了那兩支高燭。屋中立時發暗了,只有小燭臺搖動著微光。她手執燭臺,輕輕走到外屋。將門戶窗櫺仔細檢查了一遍,便又回到屋裡來,並關上裡間的屋門,將燈放在床裡的一隻小炕桌之上。 當她揭起幔帳時,一種麝香和溫暖之氣溢散出來,她自己更換了寢衣,上了床,蓋上閃緞的絲棉被,將烏雲似的髮辮掠在繡枕旁,然後伸著她那戴著翡翠鐲子的皓腕,取出來一本書。這本書很小,可是很厚,書皮上有一行字,其中有個「啞」字,彷彿是一本很神祕的書。小燭臺的光燄雖小,可是將這床幔以內照得通明。這位玉嬌龍小姐就擁著香衾,細細翻閱著這本神祕的小書。 此時,更鼓連敲了三下,由前院敲到後院,由後院又敲往花園去了。這一夜,玉宅裡有許多人巡邏防夜,一點驚擾也沒有。而在很遠之處,一朵蓮花劉泰保那裡,也是無事發生。劉泰保夫婦跟孫正禮、薛八、彭九、李成、梁七幾個人,全都一夜沒有睡覺,鋼刀都沒離手。 一到雞鳴了,天亮了,孫正禮就把手中的鋼刀鐺啷往地上一摔,打了劉泰保一拳,說:「你這小子騙我,他娘的哪裡看見一根賊毛啦?」劉泰保趕緊陪笑說:「大哥你別生氣,這幾天要是真沒有賊,是我瞎造謠言,那我一朵蓮花算是個什麼東西啦?這不用說,一來是因為玉正堂把家宅看得太緊;二來是孫大哥的威名把賊給鎮住了,所以賊才不敢來。我謝謝大哥跟眾位啦!」 劉泰保就向眾人抱拳。薛八、彭九等人齊說:「沒有什麼的,今天晚間我們還來,省得我們在鏢局聚賭了。只要你不嫌騷擾,我們替你防守半個月,管保賊人得自己逃開北京!」 劉泰保笑著說:「這不過是暫時的辦法,我們淨躲在家裡求諸位來保護著,也不像話。雖然鐵貝勒昨天已囑咐我,不叫我再管閒事兒,可是你們的弟妹在會寧縣的官差還沒交代呢,她爸爸也不能白死。我再等五天,玉正堂如對此案仍舊沒有辦法,他家裡還養著那大狐精與小狐精,那我就要另出妙計。……不過現在我那條妙計還沒有想好。乾脆吧,憑我劉泰保的計謀,再仰仗諸位的武藝,我非得有一天,叫兩個狐精現露原形,再把那口寶劍放在桌上,咱們大家細看一遍,然後交還鐵府,那時我才能甘心!」 眾鏢頭齊都哈哈大笑,說:「好!我們幫著你露這次臉,出這口氣!我們幫到底!」孫正禮卻說:「到臨完我再看。你這小子若是冤我,我就揪下你的頭!」劉泰保笑著說:「好啦好啦,快到年底了,把我的頭揪下來給孫大哥,你去給財神爺上供!」大家又一陣說笑。湘妹也一邊打哈欠,一邊嬌聲地笑著。接著孫正禮和那四個鏢頭就都走了。 劉泰保夫婦把他們送出門外,回到屋來,兩人對著臉打著哈欠,把刀槍都放在一塊兒,這才關上屋門睡覺。及至醒來已是三點多鐘,窗外卻密密地落起雪來。蔡湘妹做好了飯,兩人吃了,劉泰保又要到西大院去找禿頭鷹,蔡湘妹就叫他順便帶回來些衣料。傍晚劉泰保才回來,做了晚飯正在吃,孫正禮又來了。待了一會兒,薛八、彭九、李成、梁七也全都來到。薛八帶來了一副骨牌,他們就推了一夜牌九,這一夜,仍然沒有賊人的蹤影。 兩三日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可是來這裡幫助拿賊的人卻越來越多。禿頭鷹和李長壽他們連上房也不會,可是也都來了,因為這裡已變成了賭場。弄得房東得祿天天向劉泰保交涉。可是劉泰保只是向他作大揖,說:「面子事兒!人家都是好心來替我們防賊熬夜,推個小牌九兒也不算什麼,怎好把人家趕出去呢?」 得祿說:「什麼叫替我們防賊?你不搬來,我們這兒什麼事兒也沒有!」劉泰保笑著說:「那可不敢說!早先沒鬧過賊,以後可保不住不鬧。你不信我們就搬走,可是賊人要是再來,你預備下酒席請我們來防夜。我們可都不管!」得祿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劉泰保此時雖因案子沒破,心裡煩悶,可是別的事倒都很順心。在這裡住房不花錢,晚間他也加入賭團,憑他的精熟的賭術,簡直沒有一回不贏。而且蔡湘妹,這個嬌滴滴的繩上女,已經做了他的媳婦,兩人是非常恩愛。 不過就是蔡湘妹的心裡,還略微有點不痛快;因為蔡湘妹以前是連年飄泊江湖,幫助她父親探案,沒有一刻生活安定,而且她父親管束得她又嚴。如今父親死了,雖然她很悲傷,可是反倒覺著自由了。尤其現在是新婚,眼前又快到了新年,她真是非常快樂。只是,賊人既是不來了,這些守夜的朋友卻連宵聚賭,丈夫的心也彷彿不專一在她的身上,所以她總有點兒不痛快。 幸是這外院是南北房,守夜聚賭的人都在南屋裡,她在北房還可以睡覺或做做針線。但是晚間睡了,白天又睡不著,可是白天她的丈夫一朵蓮花又非休息不可,所以她在屋中覺得很悶,有時她就到門首去看熱鬧。她常穿著一身紅衣裳倚著新油漆的黑門兒,看小孩兒們在雪地裡打架,看見賣年貨的穿著胡同來來往往,都覺得很有趣味。 附近的小門戶裡也有些愛站門口的婦女,都漸漸與她熟識了,一見了面就彼此打招呼:「您吃飯啦?」「您瞧今兒的天氣倒還不太冷?」於是她就認識了張家的三嬸子、李家的二嫂子、馬家的大姑娘、徐家的老太太。那些人也都認識了這個「新媳婦」,並且都知道她的丈夫就是鐵府的教拳師傅,在街上出了名的一朵蓮花。 這天是臘月十五,再有半個月就是年,晚飯後,孫正禮和那些賭徒又都來了。蔡湘妹幫著丈夫應酬了一陣,就坐在炕頭發愁。劉泰保看出來了,見屋中沒有人,他就小聲安慰他的媳婦,說:「你別發愁!過幾天他們鏢店裡也就開了賭啦,他們也就不能再來啦!咱們辦點兒年貨,好好過個年,燈節以後再想辦法,那時俞秀蓮也就來啦。你現在要覺得悶得慌,可以到裡院找得祿的老太太聊天兒,」 蔡湘妹搖著身子說:「誰跟她們聊天?她們學來些府裡的習氣,我這樣兒的,跟你又不是明媒正娶,人家從根兒上就看不上眼!」劉泰保嘖嘖嘴兒,皺著眉說:「這可怎麼辦呢?我還得到那屋裡應酬那幾位大爺去。頂是孫大爺難應酬,他恨不得叫我做一回賊,叫他捉住才行!」 蔡湘妹說:「我要到李二嫂子家裡去玩玩。」劉泰保說:「那你就去吧!天還早,我跟你關門去。」於是蔡湘妹站起身來,移近了燈,她對著鏡子又梳了梳頭髮,就很輕快地出了屋子。 南屋裡燈光搖搖,窗上人頭亂動,有孫正禮的粗聲在說:「我看著你們推!誰敢在牌上做手腳,我就給他一刀!」劉泰保給他媳婦開了門,這時天已黑了,蔡湘妹就往隔壁李二嫂子家裡去了。李家也只是夫妻二人,沒有孩子。李二是在鐵貝勒府打雜,非得二更天後他不能回家。蔡湘妹今天並不是第一次來,李二嫂子對鐵府的寶劍和碧眼狐狸的事也全知道,所以蔡湘妹一到她家裡,兩人就把這件事又談了半天。 李二嫂子說她有個娘家哥哥,在西城魯侍郎家當廚役。魯家的少爺是位進士,現在要娶玉宅的三小姐做少奶奶了。可是魯家少爺人才雖好,長得可太蠢,又高又胖,彷彿是廟裡塑的哼哈二將似的,一點兒也不清秀。聽說玉宅的三小姐又是個美人兒,大概她不能夠樂意,可是親事就算訂了,過年就要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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