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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第十三回 冰心热泪少妇思雠仇 诡计阴谋老猾设陷阱

  罗小虎换了一身很阔绰的衣裳,就出了庙上了车,放下了车帘。花脸獾赶着车,沙漠鼠是骑着马,两只红眼胡乱张望,当下就一齐走了。他们混出了城,就往西走,花脸獾便大失所望,原来罗小虎并不是要回新疆,却是听了庙中老道士之劝,往西陵五回岭去了。

  事情是这样:隐仙观的老道本来是专心清修的人,虽然也会武艺,但来到京城十余年从不显露。他把罗小虎招到庙里,原是怕罗小虎在京城闹事惹祸,他并且常劝罗小虎应当恢复道家原来的面目,或回武当山,或至五回岭隐仙观下院去。

  老道士本来晓得罗小虎这样闹,第一是为了与玉娇龙的私情,第二就是他要报父母的仇恨。因此老道士就对他说:

  “你到五回岭去,我师弟慎修他能帮助你报仇。慎修他原名徐继侠,是四川人,入道不过十余年。他早年曾云游江湖,尤以在中川一带行侠仗义的时期最长,想他能晓得你父母早先被害之事,及贺某等人的下落。但无论如何,你总在武当山上受过三清的戒条,为父母雪恨虽可,只是不要杀戮过惨。至于你与玉家之女的私情,更应视之如镜花水月,云烟梦影,既然不能再相结合了,只好割绝。在清静中自有真乐趣,那比俗世中的功名爵禄、儿女私情,还要强胜万分。”

  这些话罗小虎虽都觉着不大入耳,可是他此时确实已有些心灰意懒、筋疲力尽了,愿意找个清静的用不着担心的地方去歇一歇,所以他便带着他手下的两个伙计走了。他这一走,京城里顿然少了一个行迹诡异的人,鲁宅玉宅省却了许多担惊,但是却又有另外的一件事发生,竟惹起了几场刀枪拚杀,千里风尘飞扬。

  原来自罗小虎当着玉娇龙之面,强迫鲁君佩烧了旧契,重立新契之后,在鲁宅防夜的这些个人就全都明白了。大家都知道了人多也不济事,贼是无法防御,即或贼来了,眼看就可以捉住了,但结果也是得开了大门给送走。这其中的缘由没有一个人能够摸测得出。可是鲁君佩自一跌之后,被人搀送到院里,就再也起不来了。

  次日,鲁宅的人齐都无精打采,鲁太太急得眼睛都红了,又拿出一些银两分赏给下人们,算是又把昨夜宅里所出的事情掩盖住了。到了上午十点来钟的时候,鲁宅就派了一辆骡车,把少奶奶玉娇龙送回娘家去了。同时有萧御史等人又来看鲁君佩。鲁君佩就从此不上衙门了,外面传说他是无意之中跌了一跤,起不来了,恐怕要成中风之症。

  鲁君佩的父亲鲁侍郎,本来就是双腿不能行动,于罗小虎等人第一次在他家大闹之后,他就迁到了一座大禅林中躲避烦扰,宅中这些日都是由鲁太太主持。鲁太太是读过《三国志》的,平日智谋多端,刚愎自用,什么飞贼大盗,她都没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她也消极了,她也躲避到娘家去了。鲁宅里只留下了光杆的一位大少爷,临时募集的打手、新请的护院把式,都已给资遣散,大门终日紧闭,景况顿然萧条,可倒是从此平静无事了。

  这时候,街上也没人再看见罗小虎,刘泰保也不露面,彷佛是暴雨将过,狂风已停,倒加倍地显出一种凄清。此时俞秀莲的胸头却还膨胀着一股怒气,她誓要寻找着那个冒充自己之名,至玉宅杀伤幼女的女贼。

  可是德啸峰夫妇又婉劝她。说:“你骑着马带着刀在街上走,未免太招人注意,你还是别自己出头,叫杨健堂替你访查去好了!”

  俞秀莲虽然应允了,却仍然心中急躁,自己还要出头去寻访。她就叫蔡湘妹给她挽了个头髻,稍微擦了些脂粉,可是并不戴花,身上仍穿着朴素的青衣裤,时常到街上去转。南城北城她都去过,有时且故意买一些水果、点心之类在手中提着,悠闲地走着,专注意街上往来的有什么行迹可疑的妇女。她的打扮和神态,已很像个普通人家的少妇,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第一日她由北城走到南城,由南城雇了车回来,是一无所得。第二日她到了东城,由四牌楼走到崇文门里,也是渺茫地彷佛是白走了这一趟。她用手绢兜着在摊子上买的两个甜瓜、一挂葡萄,心说:只好拿到德家,送给她们那里的老妈子吃去吧。顺便再打听打听杨健堂,探出来了什么没有。

  她姗姗地走着,这时才下午三四点钟,天气很热,街上的人也不太多。走得将要到了东四牌楼,忽见道旁站着一人,牵着一匹黄色的马。这人年约三十五六,身躯不太健壮,但两只眼睛很有精神,穿一身黄色茧绸的裤褂,青的鞋已变成了土黄色。

  俞秀莲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惯走江湖的人,并且看着还有点儿眼熟,她不由就把脚顿了一顿。只见这人也正直着眼在看她,并且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招呼她,可又不敢贸然招呼。

  俞秀莲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她就走过去了。才走了几步,就听背后有人叫道:“是俞姑娘吧?”俞秀莲一回头,就见那牵马的人一拱手,往前走了两步,说:“我真不敢认姑娘了!”

  俞秀莲见此人的态度不恶,便回身平和地问说:“你贵姓?我彷佛见过你,但一时想不起来!”这人笑了笑,说:“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我在邯郸县城与您相遇,曾叫过您一回,后来……”他把声音压得极小,又走近两步说:“在彰德府郁天杰镖头的家中,我曾受杨豹之托,给您送去过四颗珍珠……”俞秀莲蓦然想起来了,说:“啊!你姓雷?”(事见《剑气珠光》)

  这人点头说:“不错!我叫雷敬春,我是河南拳师陈百超的师侄。杨豹是陈师傅的徒弟,所以他生前与我交情最厚,他家中的那些事都托我办!”说到这里,面上显出一种凄惨之色。

  俞秀莲说:“很好!我现在正要找一位与杨家熟识的人,我有许多话要问你。”停了一停,又说:“你能跟我到德五爷的家里去谈谈吗?不过……我很佩服你跟杨豹的交情笃厚,我知道你是一位侠义之人,不过我们都是常走江湖,在江湖上都难免有些粗心大意,德家却都是本份人,你先想想,你到他家里没有什么妨碍吗?”

  雷敬春现出有点儿犹疑的样子,向两边看了看,才说:“我为什么来到这儿呢?我就是想去拜访德五爷,可是没个人引见,我又怕人家不见我。我倒是个正经人,除了前几年随着杨豹奔走之外,就是保镖、护院,没做过别的。我的武艺不高,名头又不大,去到德府,准保于德五爷无碍。只是,我倒怕人家知道我巴结上了德五爷,那倒……倒许有人不能饶我!”

  俞秀莲愤然说:“你不用说了!我明白啦!你现在就上马到德家门口等着我去吧!我随后就到!”雷敬春答应了一声,遂上马向北走去。

  俞秀莲也脚步加快了一些,不多时就到了三条胡同。就见雷敬春已牵马在这巷中站着,可是离着德家的大门很远。俞秀莲就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先进去对德五爷说明。”雷敬春答应了一声,俞秀莲就推门进去了。

  她一直走向里院,到屋中见了德大奶奶和杨丽芳,就急急地说:“我在街上无意之中遇见了一个人,这人是很要紧的一个人,就是……”她拍着杨丽芳的肩膀,说:“就是早先你哥哥杨豹常托他给你家捎信的,那个姓雷的,叫雷敬春。”杨丽芳一听这话,立时流泪了。

  俞秀莲就安慰她说:“不要难过,他在门外啦,问问五哥,可不可以把他请进来?”德大奶奶说:“你五哥上邱家去了,还没回来。可以先把他请进来,叫文雄跟丽芳见见他。他跟杨豹既是好朋友,我想丽芳见见他,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杨丽芳哭着说:“当初我叫他雷大哥。他给我们家送信,叫我爷爷给骂走了,他一点儿怨言也没有,他是一个好人!”德大奶奶赶紧叫仆妇说:“把外面那人请进来,让到客厅里好了!”

  俞秀莲把手巾包儿放在桌上,又从书房把文雄找来。文雄所受之伤本在左臂,并不要紧,这时除了左臂还不能动转之外,其余都与好人无异。他就穿上长衫,他的妻子杨丽芳穿着旗袍,随从着一个仆妇,就由俞秀莲带着,到了前院客厅里。

  见到雷敬春,杨丽芳就蹲下腿行了个旗礼,雷敬春慌忙着打躬,然后由俞秀莲让座。雷敬春跟文雄坐在对面,俞秀莲带着杨丽芳坐在一旁,杨丽芳还忍不住地揩拭眼泪。俞秀莲就问说:“杨家的事你总知道得很多了?”雷敬春点头说:“从早先到现在我全都知道,因为我跟杨豹相交了七八载,再说,我就是汝南府的人。”

  俞秀莲很欢喜地说:“那好极了!你别忙,从头到尾你就给详细地说一番吧!我这侄女家遭几番惨变,她伤心极了,可是她家庭中过去的事情,她都不晓得,我们也无法去访问。真不容易,今天能遇见你!”

  雷敬春也擦了擦眼泪,便叹着气说:“其实我也很不愿重述旧事,因为杨豹他真如我的亲胞弟一般。我小的时候就住在汝南府,我家是开杠房的。有一天我父亲承办了一件丧事,出丧的那家就是本城绅士杨笑斋家。记得那时的景况真惨,是两口棺材同时由门里抬出来的,那时杨豹才五六岁,追着棺材痛哭。杨大姑娘不过两三岁,头戴孝箍,叫乳娘抱着,还吃着手指头,不懂得哭。这位少奶奶那时大概还不到一周岁!”

  他看了看杨丽芳,又忿忿地说:“最可恨的是那个凶手贺颂。他还给送了两对纸扎、一方大匾,帮凶的费伯绅穿着孝,还号啕大哭,他们真装得像!还有呢,罗家的小虎打着仪仗,还欢蹦跃跳地跟那群抬杠的赌钱打架,他却不知道那两口棺材里的就是他的生身父母。”

  杨丽芳收住泪说:“罗小虎真是我的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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