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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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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龙就忿忿地说:“在路上我们交手三次,宝剑被他抢过去了一次,但终于又被我夺了回来。我才知道名震江湖的李慕白,武艺也不过如此!”俞秀莲的脸色一变,说:“这口剑本来是李慕白的,可是他也是自别人的手中得来的,后来他才献给了铁小贝勒。” 玉娇龙冷笑说:“这就完了!宝剑就跟传国的玉玺似的,玉玺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宝剑也是,谁的武艺高就谁使用!” 俞秀莲说:“你放心!我们绝不要你的宝剑。在北京时,因为你盗去了这口宝剑,把事情闹得太大了!我见你这个人很不错,再说德家婆媳、邱少奶奶又都跟你很好,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想咱们也就算是朋友。所以我才劝你把剑交回,以免事情闹穿,你父兄的官职都要动摇,你母亲若晓得你是这样的人,也必定伤心……” 听了这话,玉娇龙就哭了,但她又急躁地说:“你就别说啦!你走江湖这些年,哪儿学来的这些贫嘴子呀?我瞧你倒真像那刘泰保的媳妇。我也没工夫听你这么说,你快给我找一双鞋,借我一匹马,我实时就走。反正,我早就知道你是好人,你能疼我,咱们将来再见面。” 俞秀莲说:“你何必要忙着走?你在别处还有什么事儿吗?”玉娇龙摇头说:“我没有事儿,就是因为我出来时还带着个丫鬟,她现在别处等着我呢!”俞秀莲就笑着说:“你看你,女扮男装由北京跑出来,还要带着猫,带着丫鬟,你到底是打算着什么主意呢?你有准去处没有呀?” 玉娇龙突然问说:“你这屋里没有别人来吗?”俞秀莲说:“没有别人,只有在我家帮忙的那个女人……”玉娇龙就索性把差不多跟鞋一样脏的两只袜全都脱了,身子往炕上一倒说:“要说我没有准去处也不对,可是一定的准去处,也难说!” 俞秀莲沉着脸儿说:“这为什么?”玉娇龙忽又叹了一口气,摆手说:“你别忙!等我歇会儿,让我心里静一静,我要把话对你细说,咳!我真找不出一个人来说我的心腹事!”俞秀莲看了玉娇龙一眼,就见玉娇龙躺着,眼泪流向枕边,就一声也不再言语了。 俞秀莲又说:“你这鞋袜可真麻烦,找不着像你这么大的,你永远这么女不女、男不男的,也真不象样儿。我想你索性在我这儿多住几天,把这只鞋先叫人给你洗洗,然后拿着你这只鞋的尺寸,叫鞋铺里去给你定做一双。”玉娇龙点了点头,说:“大姊,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现在的心里真烦,什么事我也没心情了!”俞秀莲就叫她家中用的那个女人,把这一只鞋、两只袜子全都拿了出去。 待了一会儿,那女人又给玉娇龙端来一碗面,这面不过比店里卖的略好一点儿,可是也只有几小块肉,一点儿青菜。玉娇龙也不好意思挑剔,又因为饿,她就全都吃了,吃完了又躺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及至醒来,天色已然不早,俞秀莲却没在屋。待了会儿,雇用的那女人进来了,她已把玉娇龙的一双袜子浆洗得很白,并且晒干了,玉娇龙就问说“俞姑娘上哪儿去啦?”这女人说:“到柜上去啦,刚才是柜上来了人把她请去啦。” 玉娇龙听了,心里略有些狐疑,就向这女人探询了探询俞秀莲平日在家中的生活情形。原来俞秀莲每天只是在屋中烧几炷香,做一点针线活计,看看闲书,或是在院子里练练拳脚,养鱼莳花。北关的雄远镖店她是每天必去一趟,去了也并不是必要经管柜上的事,只是去找郁天杰和崔三的妻子谈谈闲话。 玉娇龙对于俞秀莲的这种生活倒是很为羡慕,但是又想:“若叫自己过她这种平凡寂寞的日子,可也过不了。自己的心是已然荒了,恐怕就是让自己回家去,照旧在深闺中以读书逗猫消磨光阴,也一定觉着难耐。” 她回想起自己在保定单战群雄,真觉得高兴,想到与李慕白的几番争斗,也觉得虽败犹荣。只是路上受的那些闲气,实在令她不痛快,店房是个个狭小,店里住的人又都是那么脏,那么讨厌。 她又想起了罗小虎,当她想到那个大胡子、长头发,不争气的罗小虎时,她真觉得悔恨!但是当她想到那个体健如虎,面目英俊,唱着悲伤的歌的罗小虎时,却又使她不禁思念:“不知他现在逃到哪里去了?此生恐怕永远也不能见面了吧?”想到这些,玉娇龙的心中又不禁十分悲痛。 等了半天,也不见俞秀莲回来,这里用的那个女人也没再进屋来,、玉娇龙的脚上只穿着一双袜子,也不能下地,她便觉得十分烦闷。扶着炕沿向下一看,见地下墙角放着一双青布小鞋,已然旧了,大概是俞秀莲穿过的,她便用剑尖给挑过来,穿在自己的脚上。但这小鞋哪能容得下她这天足?也就仅仅容下她的脚尖,她就脚踵悬起,脚尖挂着小鞋着地,在地下跳了几跳,就跳到了外屋。 她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回手拿起来桌上的那个小牌位,掀开黑布一看,见上面写的是“宣化孟思昭之灵位”。玉娇龙吃了一惊,明白这里所供的就是俞秀莲的未婚夫。她听德五奶奶跟邱少奶奶都说过,他们未婚夫妻始终没有见过一面。孟思昭的武艺与李慕白不相上下。而且救过李慕白的性命,至今,孟某已成了泉下之人,李慕白是飘泊江湖,俞秀莲度着这种凄凉的生活,她还不忘孟思昭,也未免太多情了…… 玉娇龙手拿着灵位牌想着,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更想到情场挫折,人我一样,而不禁有些伤悲。 这时俞秀莲突然回来了,一进屋,看见玉娇龙手里拿着那个灵牌,就脸色一变。玉娇龙也就觉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灵牌送还了原处。俞秀莲手里拿着一个包儿,说:“我叫人去给你买来了一双鞋,这尺寸是最大的了,恐怕你穿上也小。你就先在家里穿着好了,总比穿我的这小鞋强些。” 玉娇龙笑着说: “你可真关心我,我要早先就有这么一个姊姊,可就好了!”俞秀莲沉着脸儿说:“我要是你的姊姊,这次我就不能叫你出来!自然,我也一定劝阻你的父母不把你许配给鲁君佩,可是也不能由着你去与罗小虎……”玉娇龙吃了一惊,俞秀莲却没把话说完,就把鞋包向玉娇龙一丢,一直进里屋去了。 玉娇龙赶紧把鞋包儿打开,穿上鞋,趿拉着就追到里间。她脸通红着,揪着俞秀莲,急急地问说:“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明白!”俞秀莲冷笑着说:“你不明白?我可都明白啦!也不用等你静一静心再跟我说了。今天恰巧有个人从北京来,罗小虎在北京胡闹,你嫁到人家家里又跑了,这人都已跟我说了!” 玉娇龙诧异地问说:“是谁?是不是一朵莲花刘泰保又到这儿求救兵来了?”俞秀莲摇头说:“不是刘泰保,你也不必打听啦,我说出来,你也许不认识这个人。这人来,并不是为找你,我也嘱咐别人没告诉他你现在我家。” 玉娇龙说:“是谁?是李慕白吗?”俞秀莲摇头说:“也不是李慕白,李慕白多少年没到北京去了,他还不知道有个与大盗罗小虎相识的玉三小姐呢!” 玉娇龙就要去抄她的青冥剑,俞秀莲却先抢到手中,她一手把宝剑藏在背后,一手就向玉娇龙一推,玉娇龙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鞋几乎又掉了。俞秀莲冷冷地说:“我告诉你!今天到的这人虽说不是为你来的,可也算是为你来的,你看这封信吧!”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丢给了玉娇龙。 玉娇龙抽出信笺来,见上面写着是: “字呈秀莲贤妹:年前在京同席见过一次面之人,今突出怪异,远走无踪。彼若妹之流,而行事则缺乏妹之谨慎及大度,其行为真真叫人没想到!现在此事闹得极大,但未尝不可补救,详情可问来人。我妹如在外遇见此人,千万秘密将她送归,否则若使其长年在外飘流,将来真不堪设想,我等与有咎!嫂二人拜。丽芳之事均托来人面陈,恕不缕述。” 玉娇龙明白,这一定是德五奶奶跟邱少奶奶托人带来的信,想叫俞秀莲见着自己时,就强迫自己回北京。当下她不禁心中一阵难受,但又冷笑一声,就把信纸团揉了。 俞秀莲指着炕说:“你先坐下,咱们慢慢地谈!”玉娇龙的脸煞白,她强忍着眼泪,就在炕边坐下。俞秀莲就说:“这是德五奶奶托我师哥孙正礼送来的。孙正礼前天才由京动身,连夜赶到我这里来,刚才一到镖店跟我说明了情由,他倒头就睡了。” 玉娇龙说:“你快点儿说!”俞秀莲说:“你的事情倒不急!我师哥这次来,是因为杨丽芳的事。她已知道十几年前害死她父母的仇人是在河南汝南府,她要即刻就去报仇。她丈夫的伤才好,她公公婆婆拦她劝她也不行,她是天天哭,连饭也不吃,非要走不可,所以德家才叫我赶紧去。” 玉娇龙点点头,说:“嗯!可是,我的事现在京城还有什么传说吗?”俞秀莲说:“传说那不能听,只是,你的父母跟鲁家的人还都在掩弥这件事,说是你娶过去就病了,直到现今还没见亲友!”玉娇龙冷笑了一声,又擦了擦眼睛。 俞秀莲又说:“为杨丽芳的事,明天我得跟着我师哥走,到了北京,或是我劝她暂时别任性,或是我就得跟她跑一趟河南,帮她去报仇。那罗小虎我也想见见,问问他真是杨丽芳的胞兄不是?” 玉娇龙皱着眉说:“那绝没有错!我能保证!”俞秀莲又低声问说:“你是跟罗小虎有……”玉娇龙略微点点头,咬着嘴唇流泪。俞秀莲说:“你还想见见他吗?”玉娇龙却忿忿地说:“我想见他!见了他就用剑割下他的头!” 俞秀莲说:“那何必呢?”玉娇龙便哭着说:“你别管我!谁你都能管,你就是管不着我!”俞秀莲说:“你不如也跟我回北京!” 玉娇龙瞪眼说:“跟你回去干嘛呀?”俞秀莲笑着说:“跟了我回去,就托邱少奶奶她们把你送回鲁家,就说是你的病好了,照常做新妇。早先的事自然全都掩住了,外面的传言也自然平息。” 玉娇龙一笑,把箱子上的针线笸箩拿下来,纫了针,又找了两条黑布做鞋带。俞秀莲就笑着说:“你既不愿跟罗小虎,还是跟鲁君佩去吧!你是一位千金小姐,本应当去做少奶奶,走江湖与你不相宜!我这是好话!”玉娇龙又一笑,便将两条黑布带草草缝好钉在鞋上,系紧了。 俞秀莲便手持宝剑站起身来,将门堵住,笑着说:“你系好了鞋是想就跑吗?”玉娇龙冷笑着说:“我干嘛想跑?我真要是想跑,你堵住门就能拦得住我吗?你把你俞秀莲也看得太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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