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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半天云点头说:“好,龙小姐,我今天记住了你的大名。不知小姐还要什么东西不要?马匹、银两,只要小姐说出来,我都可以相送!”玉娇龙想了想,就说:“我要一匹好马。”半天云点头说:“这容易,我这里有的是好马,随你挑选。还要什么?”

  玉娇龙怔了一怔,又说:“你说明天改邪归正,但我不能相信,我非得见到你们全都扔下刀枪,散了伙才行。今天你们腾出间屋来让我住,给我预备下菜饭、茶水,明天看你们走后,我才能离开此地,否则……”

  半天云笑了一声,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又饥又渴了,所以我才赶紧认输,不愿跟你再斗,就为的是叫你歇息歇息!”玉娇龙听了这话,立时脸红,又要将宝剑举起。但见那半天云高声吩咐他手下的人散开,当时火把就熄灭了一半,他却杂在盗贼之中,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刚才伺候半天云的那两个妇人便走了过来,将玉娇龙请到了一间较小的屋子之内。这屋子也没有窗户,只用一块布幕遮挡着,里面有一张板床。有用木头钉的一张歪歪斜斜的桌子,桌上摆着羊油烛台。一个妇人请玉娇龙在板床上落座,另一个妇人便出去了,待了一会儿就拿来了一个瓦壶和一只粗茶碗。

  玉娇龙此时本来渴极了,可是见妇人倒了一碗红黑色的热茶送给她,她却不敢喝,先叫这妇人尝了尝,她才入口。这茶虽比不上她一向用惯了的那芝兰香茶,粗碗更比不得她素日使用的那金杯玉盏,可是竟觉得非常好喝,她一连喝了三大碗,心中才算痛快了。

  此时,又有喽啰送来了酒肉,可是没有饭食。玉娇龙不敢喝酒,可是那盘里的肉,她尝了一块,还真想吃。于是她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肉吃,也吃不出来是羊肉还是牛肉。连吃了几块,觉得不太饥饿了,她便侧过身来,向两个妇人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是被半天云抢来的不是?”

  那两个妇人全都摇头说:“不是!”一个就说:“我们是从甘肃来的,是罗大爷把我们雇来的,因为我们会唱曲。”

  玉娇龙惊讶地问说:“刚才是你们唱曲了吗?唱的是什么天地冥冥……”妇人摇头说:“刚才我们没唱。”

  玉娇龙就又问说:“半天云是个大盗,而且这地方靠近沙漠,山高地险,你们跟着他干什么?”妇人说:“罗大爷有钱,他并不是贼,他养着一千多匹马。他的人也很好,并不是恶人。”

  玉娇龙便又吃了一惊。回想刚才那半天云,虽然相貌狰狞,可是说话颇懂情理,而且刀法极佳,莫非他也是一个怀才不遇之士,流落于沙漠,不得已才做了盗贼?她想了会儿,觉得身体十分疲乏,想要躺在板床上休息一会儿,可又恐怕群贼闯入,将自己杀害,所以她就挣扎着精神静坐。

  这时,外面嚣杂的声音已然消散了,只有一阵阵脚步声和马嘶之声,玉娇龙就想:“自己今天也是太冒险,单身就来到这里。虽然自信武艺高强,但是他们的人太多,倘若他们一拥齐上,自己也怕难以脱身。今天看半天云通情达理得可疑,莫非他是正安排着什么诡计,准备明天再来对付自己吗?”想到这里,她便霍然站起身来,才要出屋去看。

  忽听有人唱起歌来,唱的又是:

  “天地冥冥降闵凶,我家兄妹太飘零,

  父遭不测母仰药,扶孤仗义赖同宗……”

  声音很近,并且声调较前益为激昂。玉娇龙就回头向那两个妇女问道:“这是什么人在唱歌?”一个妇人就悄声答说:“这就是寨主半天云,他时常唱这首歌。”玉娇龙纳闷着问道:“他在这里有什么兄妹吗?”妇人摇头说:“没有!”

  玉娇龙又说:“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来此当强盗?为什么他的头发和胡子留那么长?”妇人仍摇头说:“不知道!”

  这时却听外面马嘶之声又起,并且有许多人说话之声,玉娇龙就挺剑出屋,就见淡淡月光之下,有许多人正在忙乱着备马收拾东西。人丛中有人还在唱着那激昂的歌,是什么“我名曰虎弟曰豹……”

  玉娇龙就高声叫道:“你们这伙贼人又要去做什么?”却没有人来回答她。只见许多贼人都说着笑着,骑上马往山下走去了。一阵蹄声大乱,走去了很多人马。山外蹄声渐远,这空谷中却越来越清静,刚才那激昂的歌声也不知飘往哪里去了。

  玉娇龙就提剑去找人。只见这里留下的贼人已很少了,玉娇龙就抓住了一个,用剑逼问道:“那些人往山下做什么去了?”这贼人回答:“他们都走了。因为我们寨主说你是一位女侠客,你既叫我们散伙,我们就得走开,再说这地方我们也不愿住了,现在要搬到别处去。寨主带着他们先走,明天我们把房子拆了,也找他们去。”

  玉娇龙大怒说:“我是叫你们改邪归正,谁叫你们又到别处去作恶?来!快给我一匹马,我要追上半天云去问问他!”

  当下,玉娇龙就用剑逼着贼人索要了一匹马,她就纵骑离了山谷。这匹马跃过了许多山石,又来到平地之上,她便将剑插在鞍旁,挥鞭去追。这时星月愈暗,风砂又起,那群盗的马蹄声如潮水一般滚滚远去了,玉娇龙追出了很远,也没追到一个贼骑。她就勒住马,回想刚才的事,真如做梦一般,那半天云果然是个奇特的贼人。

  此时。玉娇龙也不想再回那山谷,也不愿再去追半天云,便在这沉沉夜色之下,策马款款走去,她也不顾方向,更不知自己将要往哪里去。回想:自己十一岁之时,趁师父高云雁第一次外出,私窥了那两卷《武当拳剑全书》,并誊出来一部副本秘藏。由那年起,自己就连师父全都避着,专心研习书中所示的技艺,至今已六七年了。今天第一次在风砂中试技杀贼,刚才又与半天云比武获胜,果然所向无敌。自己既然有如此的武艺,为什么不去做些惊天动地之事,而甘心在深闺中雌伏呢?

  如此想着,她便十分高兴,竟忘了疲倦。催马向下走了也不知有多少里路,天光就渐渐发亮了,身后已升起紫色的朝霞,由此才知自己是正往西走,眼前越走越空旷,竟是一片草原。四下一看,辽远之处也没有什么岭,只听呜呜的马嘶。

  又走了一会儿,不觉已走进了马群之中,四周有成千上万匹马,都在啃着地下的青草,玉娇龙知道这里必是一座牧场。向远看,见有一座白色的帐篷,玉娇龙忽然就觉着口渴了,遂就用鞭子驱赶着旁边的马群,往那帐篷走去。

  她原以为里边住的必是蒙古人,及至来到临近,却见走出一个哈萨克女子,这女子身穿花布短衣,脚下穿着马皮靴子,头上跟自己一样,梳着两条辫子。看上去她的年纪比自己略长。肤色很白,鼻子很高,玉娇龙遂就一举手。

  那姑娘迎上前来,便跟她说哈萨克话。玉娇龙摇摇头,告诉她说:“我听不懂!”那姑娘才知道玉娇龙是个汉人,遂就问说:“你是从哪儿来的?”原来她汉话说得很是流利。

  玉娇龙倒颇为惊讶,便笑了笑,下了马,就说:“我很渴!你们这里有水吗?给我喝一点儿。”那姑娘点点头,说:“水有。”她走过来把玉娇龙由盗窟中得来的那匹紫马看了半天,也顾不得再跟玉娇龙说话了。玉娇龙从鞍下将剑抽出,那姑娘看着也不大惊异,仍用双手掰着马的嘴,要看马有多少颗牙。

  玉娇龙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说:“你是哈萨克人吗?”这姑娘点点头。玉娇龙又笑着说:“你的汉话说得很好。”这姑娘说:“我常跟爸爸到伊犁去做买卖,什么话我都会说。”她一面答着话,一面还对那匹马恋恋不舍,但因为玉娇龙催促着,她只得带着玉娇龙进到帐篷里。

  原来哈萨克的帐篷跟蒙古包一样,是用马毛毡子搭成,外观是圆顶,四面也都是圆的。外面看着不太高,可是一进到里面却觉得很高、很宽敞,因为帐篷里把地挖下去很深。地上都铺着毯子,所有的器具和人全都在这毯子上,哈萨克人都是以游牧为生,这帐篷就是他们的家。

  当下玉娇龙一进去,见只有一个老婆子坐在那里,这老婆子不会说一句汉语,那姑娘就说:“这是我的妈妈。”玉娇龙行了礼,就盘腿坐下,那姑娘遂给玉娇龙斟茶。斟茶所用的是一只木碗,里面并非是茶,却是一种发酸的马奶。玉娇龙喝了两口,觉着不太好喝,就赶紧放下了。

  那姑娘用手指着玉娇龙的平金的坤鞋,问说:“你怎么不缠小脚?”玉娇龙说:“我是旗人,我们旗人姑娘向来跟你们一样,是不缠脚的。”遂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姑娘就用她们的话说出了她的姓名,并说她的名字就是“美霞”的意思,遂又问玉娇龙的名字。玉娇龙就自称姓龙,现在是独自一人,要往伊犁去。

  美霞似乎很羡慕她,就拉她出来,指着眼前的马群说:“这两万多匹马全是我家的。我父亲是个大商人,又是百户长,现在是要开赛马会,他预备去了。你既然是骑马来的,咱们两人就先赛一赛如何?等过两天,我带你去看赛马会!”

  玉娇龙却摇头说:“昨天我走了一夜,现在已很累,不能跟你赛马。”

  美霞笑了一笑,似乎是要在玉娇龙的面前施展施展自己的身手,她就拉过了玉娇龙的那匹马,扳鞍上去,在这宽阔的草原之上驰骋起来。在近处时,她还在马上向玉娇龙笑着,后来她越驰越远,人马也越来越小,渐渐就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儿了。

  玉娇龙眼看着这朝阳、原野、马群、骑女,心中觉着十分畅慰,精神也顿增了一些,遂也不甘示弱,由马群中挑选了一匹黑马,飞身上去。这匹马本来没经人骑过,性情极劣,既无笼头,又无鞍鞯,只仗着玉娇龙用手抓住的鬃,可是这匹马又不住地扬头、跳跃。玉娇龙便紧紧以拳头捶打马胯,这匹马就如同飞似的,冲开了马群跑走了。那边的美霞便催马迎了过来,大声惊叫道:“不好!这马可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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