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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铁芳就问说:“对门是谁死了!是赵老头儿吗?”

  下边打灯笼的仆人说:“赵老头儿那么大年纪啦,若是死了倒还可说,这死的却是他孙子呀!”

  铁芳就长叹说:“快叫傅先生拿十两银子给赵家送去,以后咱们再多多资助他家。”

  仆人说:“傅先生也早吓晕了!大相公!等您下了墙我们再对您细讲,刚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咱们家里就出了事啦!……”

  铁芳惊问说:“甚么事?”

  仆人说:“您还不知道呢?刚才有贼人进了村子,跳墙到了咱们家,又开了大门放进来一伙强盗,有的拿刀,有的拿棍,进来就把我们乱打,直闯进了里院,差不多把各屋子全都闯遍了,东西大概倒没拿走多少,可是毛三跟那冯大嫂全都没有了影儿。少奶奶的道袍也叫他们给扯碎了,头发也给揪下去一大把,您放心!倒还没叫他们抢走。那时村里没人敢出头,只有赵大个子跳出墙来跟他们打,就完啦!赵大个子只拿着一根棍子,他哪打得过他们呀?您听,这不是那媳妇哭!大个子一定是死啦?”

  此时另有仆人把门开了,牵进来那匹黑马,又将门上三道杠子,两道锁都上好,还顶上了五块大石头。

  铁芳已经跳到院里,众仆人就都把他围住,悄声说:“刚才来的那些人,都是独角牛派来的!”

  铁芳只点了点头,甚么话也没有说,然而他的脸色这时可是可怕极了。他叫一个仆人打着灯笼,带着他到各院中、各屋中,全都查着遍了,见只是捣毁了一些东西,打坏了几扇窗坝,并没有甚么。

  可以想出独角牛的那些人只是来此挑衅,成心要气气铁芳,可是知道铁芳不在家,他们才敢来;并且刚才在道上飞镖伤了拐子申飞,但当铁芳大声骂他们的时候,他们又都不敢出头露面,并且连气儿也不敢哼,可见他们也非甚么好汉英雄。

  因此铁芳更不怎样大惊小怪,反倒冷笑了笑。但他查看到了陈芸华的屋中,却见陈芸华的头发乱蓬蓬地如同篙草,耳边并且有血迹,袍子全都破了,跪在蒲团上,如同一只受了伤的母鸡,木鱼不住地“多多”直响,她并且紧诵经咒,并悲声说:“阿弥陀佛!快救荷姑回来吧!……”

  铁芳忿恨得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手中的宝剑被佛烛映得闪闪地发光,好几个仆妇站在门外,向屋里劝他。铁芳也没跟芸华说甚么话,出了屋,先吩咐仆妇们今夜要看守着陈芸华,以免她发生了甚么短见。然后又问:“刚才那群贼人是怎样将荷姑抢走的?”

  却是没有人看明白,因为贼人来的时候,家里的男女仆人都没敢出来,只有荷姑,她若不是抢着去救芸华,打了个贼人的嘴巴,大概也不会被抢走。

  铁芳暗暗地叹了口气,就又吩咐仆人,说:“你们到后院、井边,系下灯笼去看一着,有没有死尸?”

  说着他就叫大家安心,不要害怕,如若再听见甚么动静,就喊叫人。他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屋内,才一进屋,突然吓了一跳,只见由桌子底下钻出一个人来,正是毛三,他胳臂下挟着梆子,喘着气说:“大相公!刚才的事可一点也别怪我!我不是没敲梆子,我还打锣呢,我也不是没来叫大相公,谁知道大相公出去了!”

  铁芳摆手说:“不用再说了!我只问你现在要不要去睡觉?”毛三摇着头说:“不!我的精神很好!”

  铁芳就点头说:“好,把房门关严,灯也吹灭,你在外屋不要睡觉,如若听见了响动,就赶紧敲梆子,可是要听准了再敲!”

  毛三连声答应着,就关门、熄灯。铁芳是想要睡一会儿,以便把精神养足了,到明天好去找独角牛。他此时的怒气已在胸中拟定了,倒不觉得忍耐不住,对于荷姑,没有人来报信,可见后院井里是没有甚么尸身,荷姑大概是真被贼人抢走了。这却是值得惋惜,想那女人的命也太苦了,无论如何我也得将她的下落找着,救她出来。

  躺卧了一会,就渐渐地睡去,忽然听见外屋的梆子“梆”的一声,铁芳赶紧就挣开了眼,从旁抄起了剑,正要起来,可是梆子就没再响第二下。

  毛三在外屋自言自语地说:“大概没有甚么响动儿,我听错了!”接着就低声哼哼着小曲儿。

  铁芳长出了一口气,又放下剑,闭上了眼,他的身体真太倦乏了,所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及至醒来,却见窗外的太阳已升得很高,下床到了外屋,就见毛三把屋门开开,冷得站也站不稳,说:“大相公起来啦?我可要睡觉去了!”

  他就挟着梆子出屋去了,铁芳到了外院,知道大门还没有开,可是外边有人叫门,听说自称姓徐,来找铁芳,叫了已有一个钟头了,可是仆人都不敢丢开。铁芳自己去将门开了,是徐广梁挟着行李卷儿,带着一口刀来了,问说:“怎么都这时候了,还不开大门呢?”

  铁芳让他进来,里面的仆人们又都惊诧地互相低声交谈,有的人说:“这个人在上半年来过一趟,他若是那次不来,这儿的老善人还不至于死呢!”

  铁芳先将徐广梁请到他的屋内,把昨夜这里出的那事情都说了,徐广梁就跳起了脚来,说:“这可不能够再忍了!不如由我进城去,找独角牛,跟他拼了吧!”

  铁芳将徐广梁的身子抱住,才算给拦住了,同时又劝说:“四叔!你只替我照管着这个家,就得了!”随后,他又召集来全家的男女仆,叫来见了徐广梁,吩咐说:“以后无论我在家或不在家,甚么都要听徐四爷的话!”

  更因确实知道后院井中无有荷姑的尸身,他派了几个人分往附近各村去打听荷姑的下落,并给对门的赵家送了三十两银子,给惨死的“大个子”治丧,以后他家里人的生活,也由这里给钱给米接济。又跟徐广梁谈了一会儿,就命人将他的那匹黑马备上,自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连同宝剑,全都挂在鞍旁。

  仆人们都很惊异,有的忍不住就问说:“大相公是又要出外吗?”

  铁芳摇头说:“不!我只进城一趟,今天还要回来的。”由厨房要了几个馒头也塞在包袱里,他果真出了门,上马挥鞭,就出村口往西,直奔城内。一到了东关,他就看见了一片新年的景象,真是热闹。

  走在昨夜所住的那家店门前,就见有十多个人都迎过来,其中有一个人,铁芳认得他是拐子申飞的徒弟“铜头李”

  这铜头李就抢先来说:“大相公!我们可都把家伙预备好啦!我师父在里边已吩咐了我们啦!叫我们帮助大爷去拆群雄镖店,杀死独角牛!”

  铁芳也不下马,只问说:“你们看得起我吗?”

  铜头李跟他的朋友都齐声说:“哪能看不起大相公呀?”

  铁芳就说:“好!今天就请你们都看我一人的,谁要是上前帮助我,谁就是觉得我武艺不高,我可就要跟谁翻脸!”

  铜头李等人一听了这话,全都不住发怔,铁芳却微笑着拱了拱手,就策马进城去了。城里的东大街却更是热闹,不过今天有两件奇异之事,就是第一,对面来了早先就熟识的人,一见了他,就都赶紧避开,而不敢来招呼他,同时一些叫化子的人明明见他的马走过去,可也不追首他要钱。可见无论认识他的或不认识他的,今天没有一个不是注意着他的,尤其都留心着他带着的宝剑,每个人对他都是一脸的惊疑之色。

  这时,铁芳早觉着有独角牛的手下人在后边跟着他了。他却从容不迫,将缰绳勒得更紧,不令马向前快走,他左顾右盼,神情自得,仿佛是逛街似的。但是他见群雄镖店的大门附近,连一个卖年货的摊子也没有,人都躲开了,大概是想到这里要有人拼命,要群殴,谁也不敢在这儿待着了。

  铁芳稍微一侧目,就见群雄镖店的买卖真是发达了,新刷的粉墙,上面写着桌面大的黑字,是:“以武会友,专保客商”。门前插着镖旗,白布上绣着一个绿色的犀牛的脑袋,还绣着“牛角为记,各山让路”八个字,铁芳不禁倒笑了。

  他就下了马,只见门前打扫得很干净,门前大板凳上也没有一个人,里面刀枪架子发着光,桩子上系着备好了鞍的马有十多匹,可没有一辆镖车。铁芳知道远处已有很多的人在着他啦,他的态度就越发从容,牵着马百到门前,就用鞭杆“吧吧”打了几下大门。

  那窗上镶着大玻璃的柜房中,就有人说:“找谁呀?进来吧!”竟是妇人之声。

  铁芳冷笑着,向门里走,鞭绳仍不散手。隔着玻璃向柜房里一看,见是里外间,里间是垂着棉门帘子,外间收拾得十分干净,满墙上挂着刀、剑、钩、斧,却只有一个身穿绿袄红裤的妇人,在炭盆旁边坐着做针线活,这时正仰着脸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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