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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吴元猛大喝一声:“好!把刀给我罢!”

  当下他就从胡豹的手中夺过了刀,他的苍白色的脸此时变紫,瞪起来一对眼睛,并提了提袖子,此时许多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铁芳的身上,都要看着吴少太爷怎样斩他的手。铁芳只向后退了半步,颜色并不改变,倒看他如何。但只见吴元猛突然扬起了明晃晃的短刀,一下砍落了下去,只见“哎哟”的一声怪叫,三两个手指落在地下,那胡豹一边抖着滴着血的手,一边疼得直叫,向前院奔去了。

  铁芳此时倒不禁变了色,连问说:“这是为甚么!”

  吴元猛却面露凶煞,望着那一些人说:“你们看见了没有?我吴元猛交的是天下英雄,结的是江湖好汉,谁的武艺高,谁能帮我的忙,真心与我相交,那就是我的弟兄。你们若是脓包,若是饭桶,却还要看着人家忌妒、眼红,那,看见了没有?……”又将短刀扬起,向下来一落,声音严肃,吓得他手下的人齐都面现土包,他便说:“我就是照这样办!”

  铁芳的心中被他震得吃惊不小,但又疑惑他是故意如此,那胡豹也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仆人罢了,他不惜伤他,以固结自己的心。当下铁芳就不动声色,吴元猛带笑点头,请他到屋中去饮酒。他随着进去,就见屋中没有别人,只在外间摆着一对铁锤,而里间却是一桌比昨日更丰富.更考究的筵席,有两个昨天没有见过的丫鬟又在那里伺候,但是都显出惊惊慌慌的样子,吴元猛请铁芳落了座,铁芳的剑就竖在椅子旁。

  那丫鬟的纤纤双手,给他斟过来酒时,他都觉着有些担心,笑一笑问吴元猛说:“你刚才何必要那样?”

  吴元猛也笑一笑,没有言语。喝过了两杯酒,吃过了几箸素菜之后,他才叹息着说:“我手下的这些人实在都太没有用,他们两三个人也都举不起我的铁锤来,从我老子时起,就养着这些脓包,假若早有像你这样武艺的人相助,我们焉能受玉娇龙那妇人的欺负?”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鬟立时就避了出去。

  吴元猛就又悄声对铁芳笑说:“昨天晚上可出了事了!”

  铁芳装作不知,问说:“甚么事?”

  吴元猛冷笑着,说:“不要紧!我不怕!有老弟你在此,我更不怕别人和我作对!”

  铁芳又问说:“到底是甚么事?”吴元猛又淡然地一笑,其实从他的神色之中已可看出他的惊恐了,他说:“就是昨天洒了你一身酒的那个丫鬟,其实我已经不说她了,但她回到了里院,被小妾知晓了此事,怪她粗心,又怪她在生人眼前显出来没有人管束。”

  铁芳说:“其实是件不要紧的事,我这衣服还怕酒脏了吗?再说她也不是成心的!”

  吴元猛说:“唉!究竟是女人的量狭,她就又把那丫头责罚了一顿,那丫鬟哭哭啼啼地,到晚间她竟悄悄地走了,到了南首,我的另一个妇人名叫柳素兰之处。她去了倒还不要紧,不料那时又混进去了一个贼人……”

  铁芳的神色不禁一变,想他一定说到了自己,但是听吴元猛又说:“那个人……据今天清早素兰派那里的秦妈来告诉我说,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眉目清秀,手执宝剑……穿着一件皮背心的男子……”

  铁芳一听,心说:“奇怪!昨大我并没穿着甚么皮背心呀!”

  吴元猛说:“这个贼,他倒是没伤人,他先将柳素兰威吓了半天,发下狂言,说是特来要我父子的性命!哈哈!这个人……他接着便到了那院子的后楼上,几乎将床上睡着的金大娘杀死!幸而金大娘为人机警,见有贼来了,她就赶紧滚落在床的下边,那贼人倒还没揪出她来杀了她!”带着恨意把话止住,呆呆地瞪着两只眼睛。

  铁芳就拱了拱手说:“恕我冒昧!我要打听打听,因为我从西边前来数百里之内,到处听人谈起凉州府金大娘之名,可不知道是吴兄的甚么人?是怎样的一位太太!”

  吴元猛说:“这话待会儿我再告诉你!”且听我说,昨夜,三四更的时候,我这里也出了一件事,是六十妾的屋中。平日她抽烟,昨夜别人都睡了,独她还没睡,就来了也是那二十岁上下,眉目清秀,手执宝剑,身穿皮背心的人,推开了门进了屋,持剑逼吓,问我住在哪闲屋内。六十妾咬定了牙关不肯说出我在哪间屋里,他才一无所得,也没伤人,就走了。据我想,此人一定就是昨天白书,在我门前徘徊的那个官人!”

  铁芳听到了这里,不由就回想这次东来,路上所听见的,处处遇见的那个“漂亮的小差官”未见面,但此人莫非是……正在想着,吴元猛又显出点惧意,悄声地说:“我想此人的夜行工夫一定很好,大约是玉钦差在新疆雇来,特为暗中保护他的。我疑惑他就是玉娇龙的伙伴,许是那个韩铁芳!”

  “吧”的一摔酒杯,几乎就给摔碎了,他忿怒,却又恐惧地说:“现在暗中既有这么个人,咱们的那档子买卖,可就有点难作了,所以,并不是我失去了锐气,我是想,咱们若想办成那件事,就先得除去了这个人!老弟!你在这城里还没有甚么人认得,我主张,用过了酒,你就……”

  铁芳接着点头说:“不要紧,少时我就出去查访查访。”

  吴元猛又嘱咐说:“你可要小心!如果此人是韩铁芳,那我们更应当谨慎地对付,他既是玉娇龙的伙伴,武艺就必是高强!”

  铁芳听了,只是微微地笑。自己实在不愿再隐名瞒姓了,可是看着吴元猛这个人,又真难以对他明说,于是就又饮下了半口酒,便又故意问:“此人莫非是专为金大娘而来的?”

  吴元猛摇头说:“不会,不会,金大娘只不过是爱钱罢了!因为我很尊敬她,她才在甘凉道上有这样大的名,现在她养了几个花姐,混事给她挣钱,她指使我手下的几个人,又背着我去作生意,赚来钱,分给她,却瞒着我,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她。但我也知道,她不会结仇于人,以至找到这里来要她的命!”

  铁芳就又问:“这位太太是吴兄你的甚么人呢?……”注意着听他的答覆。

  吴元猛说:“她也不能算是我的甚么人,她不过是家父的一个小老婆罢了!”

  因此铁芳越发专心去听,吴元猛又叹息着说:“只因我自幼丧母,住在山上没人照管,在我十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很重的伤寒病,险些就要死了,多亏那个妇人服侍我汤药,我发昏的时候,她遍山遍谷去叫我的魂,她又不辞辛苦,那小脚走过了几道山岭,到山神庙里去给我许愿烧香,有半年多我才病好,她就如同是我的重生之母。后来,我老子待她不好,她就跟我住在一起,我的衣服鞋袜又全是她做她洗。后来我在这凉州府打伤了火眼猿猴高保,从那时起,我才名震甘凉道上,但那时我也受了些伤,又幸亏她把我照护得好了。我吴元猛原是个有良心的汉子,我不能忘了她待我的种种好处,所以便把她接下山来,在此盖了房屋,请她居住,以免她在山上受苦,并叫我那最宠爱的婆娘柳素兰陪着她住,伺候她,就算是她的儿媳了!”

  铁芳听到了这里,不由对吴元猛发出些敬意,就又问:“这位金太太是本地的人么!”

  吴元猛摇头说:“不是,她是南方人,因她自称娘家姓金,她又很爱金银,别人才都称她为金大娘。”

  铁芳故意笑了笑说:“这位太太,心肠是很好,不过她要那些金银,又有甚么用呢?她又没个儿女?”直着眼睛去看吴元猛的表情。

  吴元猛却笑了笑,说:“我知道她的心,向来我也不管她,不过,就是刚才咱们说的那些话,你今天千万出去查访查访那个人才要紧。”

  铁芳胡乱的吃了些菜,又咽下去几口馒头,然后就站起身,提起剑来说:“我这时就走吧!”

  吴元猛摆手说:“不要忙!不要忙!我还有话要告诉你,你如果探知那人姓韩,确实是韩铁芳,你就先不要跟他动手,如果打听出来韩铁芳那小子真是春雪瓶之夫,那更要先回来告诉我。”

  铁芳问道:“这是甚么原因?”吴元猛说:“你想啊!我跟那玉娇龙有仇,跟春雪瓶又有甚么仇恨呢?”

  铁芳说:“吴兄!你是一条好汉,是个有良心,是非分明的人,你的话既然说到此处,那我倒要劝劝你了!”

  吴元猛有点诧异地间说:“老弟,你又要劝我甚么?”

  铁芳说:“我劝你跟韩铁芳跟春雪瓶解了仇恨,我劝你不必再图谋玉钦差。”

  吴元猛变色说:“老弟,你怎么又说这话?莫非你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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