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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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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芳摆手说:“这事不提!还有罗老爷之死,也是死于他们这些人的手中。”随把罗小虚的死时情形略对沙漠鼠说了一遍,然后又说:“我此番东下,第一即是为保护玉钦差,第二是为罗老爷报仇为玉小姐出气,并为我的一个至友,办一件不能告人的事!” 沙漠鼠说:“得啦!您既然说了这话,那我就是赔上这条命也不算甚么!我也可以看着您多杀几个强贼,给我的罗大爷报仇雪恨。那么今天的雪不大,明天东边的路上大概还能够走。” 铁芳说:“明天无论雪大不大,我们也要走。” 沙漠鼠点点头:“好!还有一个人要跟咱们去呢!” 铁芳说:“你不要胡乱带入!” 沙漠鼠说:“这个人不要紧,前半个月我就想把这人送到东边去,要有这人跟着我们一路同行,更能叫他们相信不疑。” 铁芳打了个呵欠,就从行李包内拿出一块银子来,说:“你把这个换了,作为我们的盘缠,你去吧!明天千万早些来!” 沙漠鼠接过了银子,答应一声,就走了。铁芳也出了屋,一看,地上虽已白了,可是天空飘飘的雪花并不太紧,大概明天往东的路上是可以走的,自己现今已决心冒险去会黑山熊父子,并往祁连山寻找那方二太太的下落,倘若是斗不过他们,就会死了。他仰望着沉沉的天空,那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脸上,觉得很凉,但却更刺激起来了精神,蓦一回头,见隔壁窗上的灯光重又点上,至今未灭,不知屋里住的客人是件甚么的,为甚么这时候还不睡觉呢?莫非是怕鬼? 他轻轻迈着脚步就往那窗前走,想要隔着窗隙往屋内窥探一下,没料窗外竟糊得很严,纸上找个小窟萨也没有。铁芳又想:我若窥探人家,岂不真成了沙漠鼠所说的“小偷毛贼”了?再说人家住后,与我何子?想着,随即转路轻轻回到屋内,并轻轻闭好了屋门,插上插闩,还搬了张桌子顶上,刚要睡觉,忽听隔壁的屋里又发出“吧叉”的一声,好像是甚么碗碎在地下了,又像是捉耗子。 铁芳吓了一个冷战,又愣了半天,这才盖着大皮袄在炕上睡去,灯也忘了吹。不觉到了次日,醒来一看,灯早自灭,门户未动,院中倒很岑寂,他起来开了门一看,见雪还是那么落着,地下的雪虽不太深,可也有三寸多厚,店伙拿扫帚扫出一段路。 铁芳就问说:“伙计!我今天要往东去,路上好走吗?” 店伙说:“能走!雪也化了,路倒是可以走了。您隔壁那屋里住的人,就是刚才走的,人家可也骑着马,单身。” 铁芳又愣了一下,就转身到隔壁屋中看了一看。只见这屋中的四壁更黑,土炕更破,地下还扔着摔破了的半块砖,并且连桌子也没有,炕头一盏油灯,油还没有尽,棉线作成的灯捻还在燃烧着,此外别无他物。但铁芳的心中却不禁又为悲痛所笼罩,步出了屋。 那扫雪的店伙就向他笑着说:“您看了,那屋里没有鬼吧?” 铁芳说:“我也不信有那种事。” 店伙又说:“因为有那么个事故儿,这屋子一直闲不住。前天来的那客人,还是特意找这间屋子住的,一连住了两夜,大约是跟朋友们订了赌,故意来这儿住住,好显着他的胆子大。” 铁芳就赶紧问说:“那人是甚么模样?” 店伙说:“是一位漂亮小伙,戴着一顶红缨帽,大概也是为办差事,路过这儿。” 铁芳就不再问了,回到自己的屋内,就叫店伙打来水洗脸。待了一会,又另来了一个伙计说:“这位王大爷今天是跟沙老大一同往东去是不?沙老大托人送来了信,说他还没雇好车呢,叫您多等他一会儿,别忙,我给您做饭去吧?” 铁芳倒不禁暗笑,心说:我怎么又变成王大爷了呢?沙漠鼠还要雇车干甚么?……便只得说声:“好!给我做饭去吧!” 他吃完了饭,又等候了半天,沙漠鼠才来,铁芳心里不禁生气,喊叫店伙给他备马,并付了店账。沙漠鼠戴着个鬼脸的帽子,当着店伙们,他竟说铁芳是他的老朋友,跟铁芳呼兄唤弟,一点也不客气,铁芳也只得装出与他厮熟的样子。店掌柜还隔着柜房的窗户向外说:“沙老大,你到东边去要是发了财,可别忘了买几包兰州的水烟来孝敬我!” 沙漠鼠洋洋得意地在院中回答:“我把祁连山里的金砂子装几包来给你好不好?掌柜的你真不开眼,你以为我拉上了这么个朋友就去发财吗?” 掌柜的推开门说:“小子!你干甚么事儿去,我也猜得出来,只要您还能活着回来就行了!” 沙漠鼠笑着,不答话,他把铁芳的马牵出了店门。铁芳见他往门外停看一辆破骤车,赶车的是个聋老头子,门前有个伙计向着他大声喊嚷,并作出手势来跟他谈话,那意思是托他带东西。 沙摸鼠披上一件破棉袄,跨上了车辕去坐着,车帘向下垂着,也不知车里是装着甚么东西,或坐着甚么人。车轮动了,铁芳也上了马随在后面走,却隐隐听得身后的店伙们在谈抡着说:“这个人叫沙老大,那小子给他拉下水去啦!好着说是去当个喽啰,坏着说,不定几时把命送了!” 铁芳装作没有听见,心中却明白沙漠鼠实在与那祁连山上的贼相识,随他去走那虎穴狼窝必定可以走到,方二太太必定能够见着。只是这沙漠鼠究竟是真心帮助我办这件事,还是要把我带到黑山熊、吴元猛之前去送礼求赏?那虽然我不惧,可是也得对他防备着点! 于是铁芳就非常当心这辆车里边的东西。满地是雪,出了东关一着,雪上并没有别的痕迹,只有一行往东去的马蹄印子,大概就是昨天住在隔壁房中的那个漂亮的小差官留下的,来来往往只有空中的寒鸦带着雪屑乱飞,简直没有一个人。前面的破车轧着冰雪踏踏地响,走得极慢,并且晃晃悠悠地好像一只破船。 韩铁芳此时头上是蒙着一块粗布手中,反穿着青子皮袄,一霎时头上身上便都落满了雪花。他的心中并不怎样着急,马可忍耐不住,四蹄跷起了冰雪,就赶在车的前面,铁镫与剑匣相磨之声分外响亮。 沙漠鼠却说:“喂喂!我说王老弟呀?那家伙……”使使眼色是指着那口宝剑,说:“不如摘下来搁在这车里边倒好?” 铁芳不由得更疑惑了,竟以为他是要将自己的防身兵刃先骗了去,然后再拿自己向吴元猛去送礼,就不禁瞪了沙漠鼠一眼。可是又想这个人未必敢有甚么恶意。 此时沙漠鼠就又说:“摘下来吧!这条路上虽说咱们熟人多,准没事,可是究竟也别显露出咱们会武艺才好。规规矩矩地走路,即使遇见眼生的人,他们也不一定劫咱们,你要是先显出家伙来,那可倒难说了!” 那赶车的聋老头儿也说:“摘下来吧!这段路上会武艺的人也太多,被他们看见了准得出事!” 铁芳就想起这种江湖经验,似乎师父瘦老鸦也曾说过,好在虽然徒手,但若遇着些事,自己也是不怕,因此就停住了马,伸手将剑摘下来交给沙漠鼠,沙漠鼠回身给放在车厢里。车轮子一动,露出里边的粉裤腿跟一只大红的小脚儿鞋,韩铁芳又不禁一愣。 沙漠鼠就向车里说:“打开车帘,你在里边也怪闷得慌的,不如打开,外边又没有风,你就看看雪景儿吧!” 随卷起车帘,原来里边盘腿坐的是一个十六七成,油头粉面,长得虽不大好看,可是花枝招展的小媳妇,身上围着红缎被,向着铁芳转着眼珠儿假笑。铁芳更是纳闷兜了,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转过身来摇着鞭子,马又踏雪前行,骤子车在后面迂缓地随着走,沙漠鼠并高高与兴地唱起京戏来了:“一马离了西凉界!……”那个媳妇也跟着他哼哼,唱来唱去那个媳妇又独唱起来当地小曲,嗓子还不错,连那赶车的老头子耳朵都家不聋了,不住叫好儿。 那媳妇跟沙漠鼠说说笑笑,并说:“前面马上的王兄弟,你倒是回回头呀?” 铁芳却装作没听见,挥了两鞭,马就离得车更远,心中忿忿地说:不是好东西!但却又觉得自己应该忍耐,既然是假作江湖小辈好混进祁连山的贼窝,忍不住还行?耍脾气还行?于是便又收住了马回回头,隔着纷纷的雪去望那车里的小媳妇的红装媚笑,听那柔细的歌声一阵风儿似的吹来,他不由得忆起了从前,忆起了洛阳琵琶巷的蝴蝶红……啊!自己原也是个风月场中人,自从几个月来的沙漠雪山问的艰苦经历,把自己的性情变了,不是变了,是自从一见春雪瓶,莫说这等庸脂俗粉,就叫月中嫦娥下界,我也看不起了,这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但又摇了摇头,觉得这两句话不大对,于是心中又拟着更恰当的词句,便成了几句话,暗暗地吟道: 宽尽寒梅无秀树,踏平天岳少奇峰。 回首阳关千里雪,几时再遇小春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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