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王度庐 > 铁骑银瓶 | 上页 下页 |
一三〇 |
|
玉钦差更是惊讶,说:“哦!”但他也把声音压下,迟缓无力地说:“姑娘,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刚才在此搅闹的人,就是你么?” 春雪瓶点点头说:“这几次到这里来的,都是我,我没有别的事,只是要见见您,因为我们来到迪化所以不走,也就是等您。” 玉钦差叹息着说:“你想,我是奉钦命来此,又加上病总不愈,我怎能够见你?此次我自京西来,路上有几次都几乎出事,尤其那一夜住在陕西杨镇地方,在店中深夜有人进了我的屋中,那时也无人察觉。” 雪瓶发呆地听到这里,就凄然地说:“那大半是我爹爹,你的妹妹。” 玉钦差微微地点头,说:“她在灯旁,穿着男装,面容憔悴,并且向我说了几句话。她以为我已经听见了,她就走了,其实我连一句也没听明白,因为她的声音太低,我只见她的嘴动,却没听出一点声音。” 雪瓶不由得痛哭啜泣,说:“那,那是因为她有病呀!她老人家已经,已经死在沙漠里了!……” 玉钦差也面现戚容,闭了一会眼晴,又微微地叹气,点点头说:“我也听连喜说过了,兄妹之情,我心里哪会不难过?可是以她早先所作的事,以我现在的官职,我哪能去论它是生是死,我哪能认她呢?唉!” 雪瓶说:“我也不是叫您作难,究竟我是否她的亲生女儿,她也没有告诉我,但是上次在我信上说过的那个韩铁芳,他确实是她的儿子,是您的外甥。那人年轻会武,生性刚直,现今就住在这城里北大街的店中,您若是不管他,他将来难免会沦落江湖,走入邪路,跟罗小虎一样;您若是能把他找来,栽培他,也不必叫他为官,只要使他有出身,得发展,将来成个堂堂正正的人,不至于流落在这个地方,那就算您对得起与您一母同胞的那个妹妹了!” 玉钦差又点头说:“是!现在我既知道他的住处,我无论藉着甚么名目,也可以把他找了来,收容他,扶助他走向正路,帮助他,我想总比帮助罗小虎容易,好办一些!”说到这里,又发出两声微弱的叹息。 春雪瓶却拭了拭眼泪,又说:“果然能够这样,我就深感大恩了!至于罗小虎,您倒可以不管不问。我为甚么为韩铁芳的事向您托求呢?实在是因为……唉!我实在说吧,他到底是否我爹爹的亲生之了,到现在还没有凭据,这只不过是我绣香姨娘的一种猜测罢了,但我爹爹的尸骨却亏他给埋葬,对于我们实有深思厚义,不能不报。明日您若把他找来,也不必提说我这话,只说喜他年轻,爱他艺好,想要提拔他就是了。” 玉大人又微点头说:“是,我见了他,甚么话都不跟他提。看他喜武,我让他于营伍之中谋一出身;他若是喜文,就劝他折节读书。” 春雪瓶听到这里,觉得很是满意,就说:“既是这样,就算我对他尽到了心,以后我也不再到您这里来了,搅闹了几次,我的心里也很不安,将来我再赎罪吧!” 玉钦差说了半天话,身体似是极为疲倦,喘了半天气,才又问说:“你打算几时回尉犁城去?” 春雪瓶说:“事情既已办完,不久我就要回去,望您多多保重身体,病好了,公事办完了之后,赶紧离开这里为是。还有您这里的两个镖头,方天戟秦杰、仙人剑张仲翔,全都不是好人,您对他们千万不可信赖,总之加以防范为是。” 钦差又微微地点头,说:“我也知道,不过他们二人原是西安府所荐,有知府作保,他们大概不敢对我无理。” 雪瓶说:“也说不定,因为他们都交游甚广,门路很宽,虽因西安府之荐接近了您,但到了他们盗性复发之时,谁也无法拦住。我想他们放着镖头不干,随您西来,必有贪图,不是为藉您之势,假您之名去欺负人,就是在您的身上有何打算,多半他们是想在您事华东行之时,抢劫您的钱财!” 玉钦差说:“我秉公办事,一点贿赂不受,哪里来的钱财?” 雪瓶又说:“其实也不要紧,以后您如果遇着困危之时,只要让我知道了,我必会舍命去救!” 玉钦差又叹息说:“我的胞妹纵不是你的亲母,可是你既由她抚养成人,也就如她的女儿一样,我就是你的舅父,只可惜我作着官,又多病,无法照应你,可是我想你无论走到何处也不至受人欺负。不过一个女子究不可日与江湖之辈为伍,不可恃武妄为,听连喜带回来的话,你在尉犁颇有资产,那么你就赶快回家安份度日去吧!每节在你母亲坟前烧纸时,多烧几张,算是替我烧的。再带回句话给绣香听,叫她同她丈夫也快些回去吧,不必再来见我。将来叫绣香物色合适的人才,替你择配。” 雪瓶听到此处,不禁心中悲痛,泪复流下,五更早已敲过,窗外的天色惭明,她悲声地叫道:“舅舅,我要走了!将来再见吧!” 她转身微掀门帘,见那连喜已将头趴在桌上睡熟,她就悄悄地走出,出了廊子飞身上了房。这里虽还有人往来巡逻,但她身捷如猿,影疾似风,于昏暗的天气,凛冽的晨风中,脚踏着瓦上的严霜,回到了吉升店里。 进了她的屋,别人还都不知道,关上了门,脱去了鞋,就躺在床上盖上了棉被,她本来也很疲乏,但又睡不着,想此时韩铁芳必也回到他的店里睡了。如今事情已经办完,好了,明日再歇一天,后日就可以走。但心中却又有点舍不得似的,因为若一离开了这里,就永远与韩铁芳天南地北再不能见面了,尤其是心中记住了玉钦差所嘱的话:“将来叫绣香物色合适的人才,替他择配。” 这话真今她伤心,她想:凭新疆这个地方,哪里还有人才呢?除了韩铁芳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叫自己看得顺眼了!她辗转多时不能睡着,店里养的鸡已在喔喔的叫了,五更敲过,天已大明,她又悲伤又烦恼,以被严严地蒙上了头,到偏午时候,她方才起来。 原想叫萧千总去找车,明天就离开迪化,可是不料才一开屋门,萧千总就惊慌慌地闯了进来,哑着嗓音说:“不得了啦!昨儿夜里官花园又出事啦!这回比前而回闹得更凶!虽没伤着人,可是把一座绿霞楼几乎给拆了!贼人是个男的,从衙门里出来的必是那个姓韩的,韩铁芳!” 雪瓶吃了一惊,又见萧千总脸色发白,语声儿更小,说:“鹰眼高朋厉害!天一亮他就带着十多个官人先到东大街的一家茶庄去打听,后来知道姓韩的是住在北大街的店里,他们又去搜找。原来韩铁芳一夜也没回后,他的屋里只搜出许多金银、行李,跟一只铁剑销。” 雪瓶暗觉惊诧,心说:韩铁芳可往哪儿去啦? 萧千总又喘吁吁地说:“咱们也得小心一点.听说鹰眼高朋早就把咱们的事都给探出来啦!他不但知道你没走,走的不是你,还知道韩铁芳跟咱们的那些瓜葛,秦杰拿着方天戟,这时正在街上找对头呢!听说仙人剑于昨夜受了伤,我没听人说是怎么受的伤,伤大概轻不了。” 雪瓶冷笑着说:“管这闲事干嘛?跟咱们一点相干也没有,反正咱们一天一夜也没有出门,无论有甚么事也不能讹上咱们。” 萧千总吐吐舌头说:“可是,我的姑爷爷,你不想昨儿晚上咱们这儿是谁来啦?” 雪瓶摆手说:“那绝没有人知道。” 萧千总又一探头,说:“没有人知道?哼!姑娘你别以为人家都是聋子都是瞎子!高朋、秦杰,早就盯上咱们啦:不过,也许是还有大王爷的余威镇慑着,又猜不透你到底有多大的本领,还没敢拿锁链来锁咱们就是啦!可是……” 雪瓶冷笑着,表示不惧。 萧千总又说:“你若是不信,咱们这时候要走,恐怕就难以离开这座迪化城了!” 雪瓶忿然地说:“冲着姨夫这句话,我们一两天就起身,到时候我看看有谁敢来拦!”虽然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很悬念、烦恼,心想:韩铁芳没有下落,我又不能走了。 萧千总还要往下说话,他的太太却在屋里叫他,他叹了口气,走了。 雪瓶发呆了一会,到如今才觉得无计可施,韩铁芳昨天既没有被捉,可也没有回店,这岂不是怪事么?……她忧疑了一天,直到晚间,仍听不见韩铁芳的消息,觉得自己是白费了一番力,好不容易托付了玉钦差安置他,他都走了,当然玉钦差就是想要找他,也绝找不到了。最可恨的是鹰眼高朋那些人,他们不敢来犯我,却去欺负他,又儒弱、又可气! 萧千总一天也没到酒铺去:连屋子都不敢出,才交初鼓的时候,他就在他的里间铺上了被窝睡了。 绣香虽是在店中,可是手里总不放掉针线,在灯下改做她丈夫的棉衣。待了些时,雪瓶到她的屋里来,因为萧千总已经睡了,绣香就跟她在外屋谈话。 雪瓶悄声问说:“晚饭后,我姨夫没有再出去吗?那韩铁芳的事,还没有听出一点结果来吗?” 近来她只要一提到韩铁芳,脸上就有一些发烧。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