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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罗小虎又说:“官花园杀死铁霸王窦定远的那件事情,头一天过堂的时候我就招认,因为我想:那一定是雪瓶那孩子干的,她为的是吓吓她的舅舅,不如我替她顶了罪,就把她摆脱了,可是昨天过堂,官儿又不问啦。那件事倒不要紧,由我担待,反正这一个大盗半天云的罪名就够啦,也绝活不了啦,再背上个罪名也压不坏我,只是你千万去劝她别着急,我在堂上可没牵扯上玉娇龙,官儿也没往那边去问。就是这些话,你千万记住了,快去找她,别再来看我了。你看了我这一回,也就够交情啦!我交了一辈子朋友,还没有像你这样一个呢。得啦!得啦!快走快走!”

  韩铁芳的双泪忍不住往下急流,又觉着自己太儿女态了,便极力抑止住心中的悲痛,作出苦笑,又说:“罗兄的话我全都明白了。你放心,你的女儿我必当尽力照顾,但我却,却未必能够娶她。”

  罗小虎瞪着眼说:“为甚么?难这你嫌她爸爸是我?”

  韩铁芳说:“不是,你是一条好汉,现今的事情,我更对你钦慕,雪瓶更是世间罕有的女子,不过我不能娶她,是因别有隐情。”

  罗小虎面带不悦之状,说:“你这可就不对了!大丈夫作事得痛快,别那么酸溜溜的像个秀才。那天在沙漠里,你遇见春雪瓶,那时候我恍憾地看了一眼,她是甚么神气我可没有看见,你的神气却瞒不了我。哈!别看如今我这样儿,早先我可比你还漂亮,年轻人的这些事我都知道,你何必跟我装假?听我的话,你娶了春雪瓶就得了!但是千万记住,别说你将来一定作不得官,就是朝廷给了你督、抚、提镇,那么大的官,你可也别作!有本事,无论干甚么都能吃饭,可惜我把一口宝刀扔了,不知落于谁手,不然,我可以送给你,你拿着它,跟雪瓶两人闯一闯江湖,走走地方,争些个名头,叫人知道玉娇龙跟罗小虎还有个好女儿好女婿,那也是我们的荣耀……”

  说到这里,他好像腿疼得站不住了,就蹲下身子,他的脚炼也“当啷当啷”的直响。外面的韩铁芳往里已看不见他的面孔,可是还听见他呻吟了两声,又似笑着,气力却很微弱地说:“韩兄弟,你见了我的女儿还得告诉她,我们不姓罗,更不姓甚么春,我们是汝宁杨家的后代,我有出嫁的妹妹在北京……”

  韩铁芳还要倾耳向下去听,那个着监的却从身后拉了他一把,悄声说:“要有其么话,等下次来这儿再说吧!这罗小虎同不得别的犯人,本来是不应该叫人来见他,待会儿,按察司也许会到这儿来查,我们担不起。您请到我的屋里歇会儿,喝碗茶去吧!”

  韩铁芳只得退身,拱千说:“不用!不用!今天承蒙关照,我跟他话也说够了。我这就要告辞,只是……我这朋友罗小虎确实是一条好汉,请你多多关照他!”

  看监的人连连地说:“不要紧,您也太客气啦!有柳师爷吩咐过话,我们还会错待了他吗?”

  说时就看着韩铁芳的手,没想到韩铁芳的手不向口袋去掏钱,只高拱了拱,说:“改日再会!”

  转身走了,看监的也没往外送。他刚走了几步,就听着监的在他的身后大骂起来,说:“你们这些个穷困徒!连个阔人儿都不认识!”

  韩铁芳听了,虽然觉得有些刺耳,但也不能断定他是在骂谁,就走了出去,脑里只思索着罗小虎刚才说的那些话,心中既惆怅又犹豫,不知是否应当再去见雪瓶。恍恍憾憾走着,连街上的车马都不大留心,一直回到茶庄里,到了屋内,旁边几个茶客人在那里掷骰子,他却跟没有看见一样。

  徐客人叨着一只旱烟袋走了过来,推了他一下,向他低声问说:“怎么样?你见着你那个朋友没有?”

  韩铁芳点头说:“见着了。”徐客人又问:“他没有和你说甚么话吗?”

  韩铁芳摇了摇头,只是发怔。

  徐客人又说:“你没替他打点打点吗?”又怕他听不懂,就接着说:“没给看监的几个钱吗?”

  韩铁芳说:“我忘了应当给他一些钱,只好下次我去的时候再说吧!”

  徐客人笑了笑说:“下次?这次你没拿出钱来,下回你还想去见?”想了一想,又说:“不要紧,一两天我见着柳师爷的时候,跟他提一声就行啦!”

  他以为韩铁芳手里没有甚么钱,话便没有再向下说,可是韩铁芳却从此再不能到牢中去看罗小虎了。他每天无所事事,只在街上徘徊,总希望能遇见春雪瓶,可总没遇见,其实他把脚步稍微挪挪,就可以到南大街吉升店里去打听打听雪瓶到底走了没有,可是他连南大街也不敢去。

  他活了二十岁,自信颇有决断,颇能够拿得起,放得下,但遇着了如今的事,他真一点主意也没有了。他恨自己因循不决,简直是妇女不如,但是,究竟怎么办才好呢?如若见了雪瓶,那就得把罗小虚的话跟玉娇龙早先说的话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且不管她听了罗小虎就是她的爸爸,她怎样伤心,激动,也许立时会为救罗小虎又作出甚么鲁莽的事来,最要紧的就是那婚配之事,万一她答应了,愿与我结为夫妇,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呀?答应吧!自己的家中确已有一房妻子,停妻再娶,欺心骗人,那对得起谁?如果不答应吧?可秀树奇峰真今人难舍。

  他终日为此事发愁,过了半个月,徐客人把账都收清了,也休息够了,就要回汉中府家里去,邀他同行。他却不愿意走,只说:“因为我和罗小虎相交一场,我很佩服他为人侠烈慷慨,又因他与玉娇龙、春雪瓶都有关,她们也都是我的朋友,更不由得我不关心,我得等到罗小虚的罪名定了,如若死,我得吊祭他一场才能够走,如不至于死,我临走时也得在牢中与他再见一面!”

  徐客人听了就笑着说:“你这个人交朋友,可也太死心眼啦!据我近日听说,罗小虚的案子,须得等到伊犁将军衙门的公事来了才能定罪,将来解到伊犁也说不定,春雪瓶是还没有走,住在店里不常出门,应眼高朋这些个人还天天在南大街乱转,一定是想抓住她个毛病,也把她提到衙门里。我劝你千万不要去找她,找她可能把你给连累上!”

  韩铁芳听了这话,又不禁愕然。

  徐客人又说:“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怕说出来你害怕。”

  韩铁芳赶紧问说:“甚么事?你说出来不要紧。”

  徐客人说:“就是那个仙人剑张仲翔,那家伙本来是关西有名的强盗,因为玉钦差往西来,路上受过两次惊,所以才在西安府找了他和方天戟秦杰、铁霸王窦定远保镖,那三个人虽然立时成了钦差的家将,可是他们究竟安的甚么心,现在还猜不透!也许将来钦差要吃他们的亏,近来因为罗小虎的官司是钦差给说的情,玉大人因罗小虎被获之后,仍有盗贼夜闹官花园,便断定杀死铁霸王之事绝不是姓罗的作的。可是那方天戟还明白一点,他对罗小虎的事,看得不太重,仙人剑张仲翔却简直是一个大混蛋,无论别人怎么说,他就认定铁霸王必是罗小虎杀的,罗小虎若是不死,他决不服气,听说他已经在酒馆请了客啦,请的都是在衙门吃红差使的侩子手,打算在罗小虎受刑的那一天,他要摘下那颗心,好祭奠铁霸王。罗小虎丢在巩家店里的一匹马,和被擒时抛下的一口宝刀,如今也都落在张仲翔的手里,张仲翔就拿着宝刀满街乱撞,一脑门子煞气,连钦差大人也都敢大骂,他知道罗小虎早先和玉娇龙的事,他就向人说:玉钦差袒护他妹夫,可惜他那个妹夫又太见不得人,如果玉钦差敢循私枉法,教罗小虎脱离死罪,那他就要对玉钦差不客气啦!”

  韩铁芳听到这里,不由怒气坟胸。徐客人又向下说:“这些话我都是昨天在柳师爷的家里听他说的,柳师爷早就叫我劝你离开,因为你到牢里看了一回罗小虎,张仲翔知道,他知道你姓韩,可还没大看得起你,再说他在迪化城里,总还不敢公然打架行凶,将来可也难说了。所以我劝你,不如走吧!咱们一块回东边去,你或是回家,或是到我们汉中府去看着,到我家里住些日子,交朋友么!我可真不愿意你在这儿,早晚要惹上大麻烦!”

  韩铁芳却冷笑着,坚决地摇头,说:“既是还有这许多事,我就更不能走了。”看看屋中没有别人,他就将他的宝剑取了出来,倒把徐客人吓得面色改变。他说:“徐大哥,你应晓得我虽然武艺不及玉娇龙、春雪瓶,但我与他们确系一流人物,教给我武艺的人是一提金萧仲远,他又有个别号,名叫瘦老鸦。我与玉娇龙原也素昧平生,只因在灵宝县搭救难女,赶走了戴阎王,杀死了金刀余旺,我们才相识的。”

  徐客人有点战战兢兢地,点头说:“是!我知道,我早就看出来啦,你也是一位江湖义侠,不过,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也是好意。”

  韩跌芳抱拳说:“徐兄的仁义,我终身难忘,只是如今这件事,请徐兄莫要拦我,也不要去跟他人提说。”

  徐客人连连点头,但却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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