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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韩铁芳也不禁心中酸痛,流下眼泪,此时那树上的小鸟啼叫得十分悲哀,池中的绿水也被风吹得起了无数的愁纹,雪瓶呜咽、身颤,哭了半天,韩铁芳又不能够下马,只苦苦地劝说:“雪瓶姑娘!你不要再哭了!我们赶快去催他们把那口棺材抬了来,唉!我现在受了伤,不能帮助那木匠将棺材抬来,那孩子的力气又小,他怕也抬不动,我们还得赶快去到别处找人,才能运来那口棺材,才能将春前辈尸骨启出,才能……重新盛敛。姑娘!你哭也无用,我们还要去办许多的事,你且止住悲痛吧!人死已不能复活,何况春前辈人虽死,但留下了赫赫的英名,跟你这足能继承她平生事业的女儿。姑娘,不要哭了,哭又有何用?”他虽然这样的劝说,但雪瓶心中的悲情却如落下的山洪暴雨、搅起来的巨浪长风、放开了的名驹烈马,无论如何是收止不住的,她的面容已被泪洗过,娇躯已卧倒在泥沙上,那匹红马倒悠闲地跑到那池边去饮水吃草去了。

  韩铁芳急得不住的劝,不住地叹气,但都无效,忽于此时,就见由池岸的北边又跑来了一匹白马,隔着柳条却看得很清楚,马上一女子,正是小霞,韩铁芳又一惊,赶紧说:“那小霞又来了,姑娘你快去拦住她!……”此时他心里更是着急,而小霞满面怨色悍容,策马如飞,霎时便也来到了这里。

  雪瓶以泪眼看见了她,便也愤怒地一挺身站立了起来,由地上抬起来钢刀,赶过去先护住了韩铁芳,瞪目向着小霞,以哈萨克的言语来问说:“你!为甚么还不回去?还要来这里?”

  小霞下了马。冷笑着说:“我要看看你在白龙堆里干甚么?原来你是为他才来的呀?哼!你是想要嫁他。”

  雪瓶脸红着说:“你别说这话!我来是为甚么?我是为……”痛哭着说:“我爹爹死了,你知道吗?就埋在这里。还是人家韩……给理的!”

  小霞突然去抽宝剑,忿忿地说:“那一定是被他给害死的,你不替三爹爹报仇,反倒说他好?我可不能像你!”说时跃身抡剑向马上的韩铁芳就砍。

  韩铁芳本来听不明白她们两人所说的话,正在有点发呆,突见宝剑抽出,他就吃了一惊,又突见剑向他砍来了,他赶快向后一退,可是这时春雪瓶早抡刀“当”的一声,将小霞的剑挡了回去,震得小霞的手腕发疼,她急怒地嚷着番语,靓:“你要跟我翻脸吗?”

  雪瓶说:“不是我要跟你翻脸,是你没把事情弄清楚,爹爹是病死的。”

  小霞说:“我不信!”又向着韩铁芳扑来,拧剑狠狠地刺,雪瓶却又将她拦住,巧妙地以刀一掠,便又将小霞的剑掠开了。

  气得小霞猛抡剑向地砍来,她却以刀相迎,“当当当”震得小霞的腕酸,就将宝剑掉在地上了,小霞却赶紧弯身,又从地上将剑抬起,换在左手里拿着,她咬得牙紧响,眼珠子几乎努了出来,同雪瓶大骂,说:“你护着他吗?他是你的汉子吗?你把害死你爹爹的人当汉子还敢跟我翻脸,好!我不怕你!咱们两人从此谁也不认识谁!我不把他捉住,我就不是人,你若敢护着他,我立时就叫你死!”说时她抡动了宝剑,又向雪瓶砍来。

  雪瓶真气了,就也不再同她理论,将刀飞舞起来迎战,她虽然只学过剑没有学过刀,但如今白刃翻腾,小霞虽左右换手,拼命地招架,狠砍疾削,也是敌不过她,就被她以刀背向小霞的肩上猛砍了一下,小霞疼得叫了一声,却更凶了起来,把剑又猛向雪瓶砍了几下,雪瓶因为不愿意伤她,所以是刀拦身闪,使小霞虽暴躁得狂喊乱杀,但却不能将她奈何。

  这时韩铁芳已骑马跑到了池畔那棵大柳树的旁边,他看见了雪瓶的武艺高超,他的心中越发爱慕,但见小霞这样的凶,他又着实气忿,恨不得抽剑下马,跑过去帮助雪瓶,但是可叹这条受了箭伤的腿,真不能下马了。忽然见那小霞又舍了雪瓶,瞪着双目,抡宝剑,口中怒骂着,却专向他扑来,他就顺手由剑匣中抽出了双剑,向左石手一分,也怒喝声:“你来!”小霞已蹿扑到了临近,振起了寒光,狠狠地向他刺来,他以右手的剑去敌,两口宝剑还未容接触到一块,春雪瓶早自小霞的背后跑来了,蓦将小霞拿剑的那只手高托起来。

  小霞越气极了,双手夺剑,韩铁芳将有手的剑插入匣内,抡起鞭来向小霞就抽,小霞扭头仰起脸来,就向韩铁芳怒吐了一口唾沫,唾沐吐在韩铁芳的胳臂上,而雪瓶已将小霞的宝剑夺了过去,抛向池水之中,小霞要往池边去捞剑,雪瓶却趁势一脚扑通的一声,就将小霞端到水里,水花溅起了很高,将韩铁旁的马惊得向东跑了几步,雪瓶却回身跑去抓住了那四红马,飞身跨上,就向韩铁芳急急地说:“走吧!快走!到树林外边去吧!”

  韩铁芳更紧紧地随着她,顺着池岸,向北转西驰去,不料那小霞又从水中爬出来,头发和脸上身上全都是泥水,她掏出来弩箭就向韩铁芳的马射来,雪瓶疾忙停马掩护,双方相距不远,第一箭没射到就落在地上,第二箭射了来,却被雪瓶伸手一抄,就如惊鹰伸嘴到水中啄鱼似的,很巧地就将一枝箭接在她的手内,以二指夹着。

  韩铁芳既吃惊、且称赞,晓得这是玉娇龙传出来的绝技,又见雪瓶将马向铁芳的马靠近了一些,向白马鞍后的包袱之中一探手,就取出来一个小弩弓,装上得来的箭,向着那边的小霞,小霞却爬出池子,像一条泥揪似的向他这边蹿来,并且又要发箭,但这时雪瓶就一箭射了去,正好射中了她的左腿,她又一下摔趴在地上,韩铁芳倒不禁一皱眉,觉得春雪瓶也是反脸无情,跟玉娇龙差不多,而雪瓶又以刀背向白马的膀后轻击了一下,白马就又驮着韩铁芳向西飞驰,雪瓶收了弩弓,自后面赶来。

  还叮咛地说:“小心一点!提防从马上摔下来!”

  韩铁芳忍着腿痛,坐稳在鞍上,由着马紧走,并摇头说:“不会!不至于!”

  春雪瓶的红马却轻如燕子,掠过了他,在他的马前,随走随回头来微笑说:“我不愿意伤她,因为平常跟姊妹一样,可是她的脾气自小就与我们不同,我爹爹在世时也不喜欢她,她的妹妹倒比她好……我刚才射她那一箭也不重,其实我不该,但因她太气坏了我啦……我真忍不住气,我爹爹也是如此!……”蹄声急骤,沙尘都被荡起,春雪瓶时时回首,以她的娇音发着那么好听的官话,带着沉痛的意味来说着,韩铁芳不住的点头,并不住细细打量着这位“秀树奇峰”。

  少时双马走进了树林,韩铁芳真想要把那次赛八仙刻在树上又刮去了的那“雪瓶”二字的痕迹指给她看,并陈述自己访她、寻她、见她的艰难,雪瓶这时却又不说话了,头也不回,她以刀“克克”地砍断了许多挡在面前的树枝,两匹马就踏着树枝、落叶、乱草而过,林鸟在他们的头上飞噪不止,一霎时,雪瓶就先催马穿过了树林,及至铁芳也走出树林时,见雪瓶已到那边赶做棺材的地方下了马。

  那小孩正帮助木匠拉锯,忽然抬头看见了韩铁芳也骑着马回来,喜欢得也跳了起来,高声叫着说:“韩大爷!……”

  韩铁芳也微微笑着,他骑着马如同受着苦刑似的,到现在这苦刑才算受完,此时那个木匠也停住了锯,向着韩铁芳笑了一笑,雪瓶却叫他们过去把韩铁芳搀下来,并嘱咐说:“手要轻轻地!”他们这才看出来韩铁芳身上的伤,齐都惊愕。扔下了锯,跑过去,两人齐上来搀扶韩铁芳,那木匠并且问说:“怎么样了?韩大爷!你怎么受的伤?是谁伤的你?是那个……”

  韩铁芳却一下了马,就瘫倒在地上,那孩子不住流泪,蹲下去看韩铁芳的伤势,韩铁旁的头枕在草上,摇了摇头说:“不要紧,你们就快些做棺材吧!”

  雪瓶也走过来,她向韩铁芳温和地说:“您的伤势我看太重了,不能不请大夫看看,我们这次离开尉犁城,本来带着药,可惜没在我这里。我想这北边既是有个甚么老牛山,那里有市镇,就一定有药铺,有店房,我想这棺材虽然快做好了,但是我嫌太粗,不如叫他们一个人到那老牛山镇上去……”说到这里她又沉吟思索了一会,就向韩铁芳说:“我想叫他们到镇上去办些粮食跟水,再找两个木匠到这里帮忙,顺便雇一辆车来,将您送到那里,找店房请大夫买药调养,您以为怎样?我想那小霞虽也受了箭伤,可是她必不甘心,还许找到这儿来与您麻烦,您在这儿躺着又不得调治,真不如到那镇上。”

  韩铁芳以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臂扶着地,他就坐了起来,点点头说:“既然离此不远有座市镇,又有店房,我也可以去歇一歇,我倒并不是怕那个小霞。只是现在我不能够去,我须得等把棺材做好,启出春前辈的尸骨,盛敛了,稳埋了,我才算尽了朋友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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