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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他被范彦仁蝴蝶红让进了屋,一眼又看见了壁间挂的那副对联,他就说:“可以把这副对子摘下去了。”

  蝴蝶红笑着说:“我们还没顾得摘呢,今天由一清早起就忙,直忙到这个时候,心刚安定一点,外头可又……”

  韩铁芳摆手说:“外头的事你们不要怕,只要我一来到,就准保甚么事都不会有。甚么人,天大的胆,也不敢闹进这胡同来,我来……”又笑着向范彦仁和蝴蝶红拱手说:“我来此是专为给范兄台和嫂夫人贺喜。”

  蝴蝶红低着头说:“不敢当!”

  范彦仁又一揖到地,说:“大相公这样慷慨好义,使我们……”

  韩铁芳一手把他拉住,一手向他摆着,说:“不要再提,一件小事,只要我能看见你们夫唱妇随,花好月圆,白首偕老,我就很高兴了。”

  落了座,韩铁芳又向范彦仁说:“范彦仁兄虽然不认识我,可是在街上我却见过范彦仁兄,也托许多人打听过,深知范彦仁兄是一位老成的人,而且才学绝高!”

  范彦仁又连连打躬说:“大相公太夸奖了!我来到洛阳本是投奔舍亲,舍亲是府衙中的幕宾,但是,不幸得很,我来到这里不到一个月,舍亲就被两江总督之处聘去,但在这里还有一两个同乡,他们就给我在府衙里安顿了一个很小的事情,我因所遇不合,自叹潦倒,就常常到这里来游逛,因此就认识了……”指一指蝴蝶红,又说:“我虽爱花有心,但系铃无力,幸承大相公慨解义囊,助我二人成为夫妇,我夫妇实没齿不忘!…”

  韩铁芳又摆手说:“不要客气了!我只问你们夫妇将来是还想在洛阳再住着呢?还是打算往别处去呢?”

  范彦仁说:“这件事我刚才也跟她商量好了,只是还要向大相公禀明一下……”

  韩铁方正静着心要听他们的办法,忽见鸨母惊惊慌慌地跑进来,两眼发直,喘着气悄声儿说:“独角牛手下的人来了足有二十多个,来啦!都拿着刀、枪……拐子申飞正在那儿拦他们,跟他们讲理呢!……大相公,这可怎么好呀?”

  蝴蝶红跟范彦仁都又惊慌失色,韩铁芳就又摆手,从容镇定地说:“不要紧,别怕!……范彦仁兄你往下说。”

  范彦仁吓得直哆嗦,眼睛不住的向屋门去看,说:“我现在这里本来就是没有事,长此以往,一定也要受穷,再说如今又有了这件事,我更不能……”

  这时鸨母惊慌慌地跑出去,又更惊慌慌地跑回来了,这回她并不悄声儿说了,却扯着那只怪嗓子嚷嚷,头一句就是:“打起来啦!……申飞拿拐子把人的头给打破啦!……那个血呀!……可真怕死人!”

  范彦仁吓得脸色惨白,但是韩铁芳连神色都不变,依然叫他往下去说,蝴蝶红抖抖颤颤,鸨母把门敞开,直着脖子直嚷嚷,别的屋里的妓女也都像受惊的莺燕乱飞,有的娇声嚷嚷,有的由自己的屋里,又跑到别人的屋里去躲藏,有的就拍手儿说:“这可怎么好,待一会就许打到院里来啦。”有的彼此拉扯着,一半像怕,一半又像有意装娇。

  韩铁芳却不管不顾,又问范彦仁说:“你想的均是顶对的,这地方你们不能再住了,只是你要带她往哪里去呢?到了别处是否有投奔?有着落?……”这时候范彦仁哪里还能答得出话来,他的脸色一阵发白,又一阵发灰,蝴蝶红在旁边是干着急,她此时与韩铁芳的关系不同了,所以也不敢说甚么话。范彦仁结结巴巴地又说:“我想带着她,离开道个地方,到……”

  忽然又有两个毛伙由外面跑来,急急地说:“大相公,您快拿出张名帖来,我们到衙门去叫官人去吧。”

  韩铁芳冷笑说:“我们平日又不结交官府,官人们那里能听我调动?”

  毛伙说:“不好,独角牛虽没亲身来,可是他派的手下人都很凶,看这样子拐子申飞他们敌不过……”

  正说着,那卖花的人又提篮跑进来,几枝桃花掉出了篮子,都顾不得捡啦,他也惊喊:“拐子申飞受了伤啦。”

  韩铁芳的脸色一变,但仍然坐着不动,此时外面的一片吵闹之声已然传到了门前,鸨母就给韩铁芳跪下了,那卖花的往茅房去躲。韩铁芳这才忿然立起了身随手抽出了宝剑,一跃而出屋,就直往门外跑去。

  蝴蝶红追出屋来,惊喊着说:“大相公!您哪能打得过他们呀!您还是不要出去吧!”她急急地追着,要把韩铁芳拉回来,毛伙们也喊着说:“大相公您赏给我们一张名帖,我们请官人去就得啦,您何必要自己出头呢?……”

  但这时已有两个独角牛的手下抡刀进来了,他们横眉瞪眼说:“姓范彦仁的在哪儿啦?我们倒要看看蝴蝶红的新郎官,他是怎么样个人才!”

  韩铁芳横剑过去说:“休往里边走!”这两个人吓了一大跳,一齐止住了步,一个就笑着说:“韩大相公,这件事您别管,您是个贵人,我们柜上跟您的钱个柜上也都有来往,我们也知道姓范彦仁的那穷小子由窖接姑娘,是借您的钱。”

  韩铁芳摇头说:“不是,范彦仁本来有钱,他们这件事是我作的媒,你们要是欺负他,就如同是欺负我了。”

  两个人一齐摇头,同时可都发出了冷笑,一个说:“没有的话!十年来我们跟你宝庄上从没有一点过节,无论怎么说,我们也不敢跟大相公翻脸。”另一个却跟韩铁芳发凶了,骂着说:“你这小子快滚开!除非蝴蝶红是你的姊姊,你可以护着你的姊夫,不然,你娘的小子就休管闲事!……”旁边那个又赶紧劝,他们的身后又有独角牛手下人打进来了,来了一共五六个,又有三个拐子申飞的朋友全都脸上带伤,奋勇地追来,韩铁芳却怒喝道:“申师傅的朋友都请闪开!独角牛手下的小子都滚蛋!”

  他向来没有这样骂过人,如今他真气极了,三个申飞的朋友一齐喘吁吁地躲开了,独角牛手下的几个人却都彼此相望着大笑,其中有一个黑大个,手持一杆梢子棍,他把梢子棍抖动得哗啦的乱响,大声狂笑着说:“想不到韩老善人的儿子会给蝴蝶红当叉杆。”

  这人的身后又一个年轻汉子,指着韩铁方说:“凭你这一阵风就吹倒的样子,我戳你一指头你也得爬下,你还敢耍着一口小宝剑儿,来跟我们发威吗?……”他一言未了,这里温如处子一般的韩铁芳,竟如虎豹一般的凶猛了,挺身前进,宝剑翻飞,几个人齐用刀棍上前招架,只听得“喀喀喀!”又听“呛呛呛!”更听“哎哟!哎哟!”杂以惨呼、大骂、乱跑,他只抡了十余剑,便将五六个人齐都劈出门去了。

  那个刚才骂他是蝴蝶红的当叉杆的人受伤趴在当院,那个说蝴蝶红是他姊姊的人是头向外脚向里,右臂已被斩断了半截,趴在门槛上不住抽颤,血水像小河一般顺台阶流下来,鸨母追出来一看,就顿着脚说:“这可怎么办呀!弄出人命来啦!哎哟我的妈呀!”其余的毛伙,各屋中的妓女,连那卖花儿的全都不敢出这月亮门了。

  韩铁芳的英俊脸上却露出煞气来,双目炯炯发出怒焰,他的剑锋上已染了血,但还怒犹未息,直追出了琵琶巷口,就见独角牛手下的那些人已都跑净,连受伤的几个都叫他们抬走了,地下却卧着拐子申飞跟他的两个朋友。

  拐子申飞是左肩上受了一刀,虽然爬不起来了,可是他运眉都不皱,一见韩铁芳来了,他就谈笑自若地说:“韩大相公!这真是,真人不露像,露像不真人。恨我肉眼凡胎,这么些年来,会没看出大相公竟有这身武艺。好!今天我申飞受的这点伤算是值得!韩大相公总算是我的患难朋友了。可是,大相公,今天独角牛还没有出头呢!不给那小子一个亏吃,洛阳城就没有好人走的道儿了,你不会找他,待会儿他也会来找你。不如,大相公索性到群雄镖店的门前去骂骂阵,杀死了他,我拐子申飞替您给他抵命,我只要立时就出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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