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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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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福面如白纸,惨切呼痛,哪里答得出一句话。玉娇龙不敢停留,就弃下方福,策马再去追赶,却听得前面发生了一声惨叫,她吃了一惊,赶紧又将马收住,怔了一怔,又听得有几声呼救,她突然又一急,疾忙催着马走去,转过了山峦却见是个下坡路,冰雪甚滑,马极难行。可是没有见车跟人的影儿,她觉得十分诧异,又低头去看,只见地下有车子滑走的痕迹,好像是刚才那车来到这里,因为赶太急了,骡子跟车子都一时收不住,就都整个的滑下去了。 这样窄的山路车子滑下去,车里的人是准死无疑,她担心着亲生儿子的性命,又后悔自己刚才不该追得太急,并且不该抽出宝剑来吓他们,如今她恨不得一下也滑下山去,她座下的胭脂马才行了几步就几乎打了个前失,把她又吓了一跳,她只好下马,牵着慢慢地向下走去,但马蹄下有铁,一走一滑,所以还需要她用力扶住马,因此走得极慢,半天才下了这极陡的山坡。 出了这条山路之后,就见地下摔坏了一辆车,卧着了腿的骤子,赶车的人已压在车底下了,有三个穿着破烂的人,还在那里乱搜寻。玉娇龙就又把宝剑高举:“你们都是干甚么的?” 三个人吓了一跳,但看见了玉娇龙,看见了她马上的包裹,也看见了她的宝剑,三个贼可都怔住了,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带锈的铁刀和烧火的通条,就一齐持着这些兵刃发威,一个就抡着通条向前,问说:“怎么样?你还想要跟我们分点肥吗?拿宝剑来吓谁?我们是黑山熊吴三太爷手下的,吴三太爷也才走,我们今天这件买卖本来就作赔啦!你还想给我们找补点儿吗?” 后面那两个贼人抡着铁片刀逼过来,一齐瞪着眼说:“快把宝剑抛下,连包裹带马部献上来!滚到一边好好站着不许动,回头我们给你找个好丈夫。”又笑着骂说:“哪儿来的你这么个娘们,自投罗网?”那拿通条的就说:“别跟她说这些废话!把她抓下就是了!” 当下两个贼人都挺着刀逼近前来,气势极凶,玉娇龙却单从怀中掏出了弩弓,她这只弩弓是今年秋天时在江南找匠人制作的,弓并不比早先的那个大,可是箭头子加倍的尖锐,三个贼人都没大留神,她可就飕飕的放了出来,射得极准确,每个贼人的腮帮子上都中了一枝,贼人一齐“啊哟”的大叫,两个拿刀的掉头就跑,那使通条的却瞪着大眼,腮上插着箭流着血,他也不顾,就抡着一根三尺长、大拇指粗的通条,如一杆铁棍似的向玉娇龙打来,玉娇龙心想犯不上跟这样的笨贼动宝剑,就又将弩箭射出了两枝,一枝射中贼人的大腿,一枝射中贼人的右臂,这个贼就疼得不能迈腿也不能轮臂了,倒在雪地上,通条也“当啷”的一声撒了手。 玉娇龙不要他的性命,就又一箭射在贼人的背上,索性叫他趴在地下别动弹,贼人却哎哎的不住呻吟,并且声声求饶,玉娇龙并不理,她将缰绳松了手,宝剑入了匣,弩箭仍携揣在怀里,她把斗蓬一敞开,寒风一吹入怀中,那小女孩又哇哇的哭啼起来。 然而玉娇龙却一惊,因为想着自己那亲生的小孩也必然摔出车去了,可是听不见哭啼,她疑惑那孩子可能已经被车压死了,不忍用眼去看,但她又身不由己的走了过去,只见那地下的冰雪之上有一摊鲜血,车已被摔得非常破碎,并且离开山坡很远,可见得这辆车由上滑下来的时候力量之猛,那赶车的被压在车下,头破血流,鞭子抛得很远,已然死了。 可是除了这赶车的,两旁抛着车垫子和车上的板凳,竟不见那秦妈、那二太太和那小孩。二太太她们不能无行李,此时也全都不见了。玉娇龙就想到刚才必是有一帮贼人连妇孺带财物全都抢去了,这里的三个都是穷鬼,他们没有跟着跑,大概是还要拿走那车垫,抬走那车跟骡子。玉娇龙就赶忙过去问那贼人,贼人一边惨叫着,一边求饶,玉娇龙说:“我不杀你,我只间你,那车上的人和小孩都被你们给抢到哪里去了?快说,你们的贼窝是在哪里?” 那个贼就“哎哟哎哟”的说:“我是山南边黑山熊那里的,都是因为这赶车的说那知府的太太有许多金银,其实,甚么也没有,刚才……”这个贼一面说着,一面伤疼得他翻身乱滚,他不滚还好一些,他这样一滚,背上射中的那枝节,就越插越深了,呼号之声也就越来越弱,末了他只说:“那赶车的!笨蛋!他自己送了命,毁了车,娘们儿也都叫……吴三太爷……”这个贼就趴在冰雪上,脸朝下,呼吸渐渐短促,再也说不出话来,玉娇能便赶紧扭过了头去。 如今,玉娇龙知道方二太太连小孩带秦妈已俱为强人所抢走,这乱山之中,通着西边倒是有一股小路,那雪上留着许多人的脚印,可见贼人是从那边跑去了,现在距车碎之时并不久,谅贼人们还没跑去多远,于是玉娇龙又赶紧上坐骑去追。那受伤的贼人是否已死,她不愿去看,因为她现在的心,仿佛极容易发软似的,即使立时将那群贼人追上,他们若不动手,她也不愿多杀伤人,她只想将那方二太太主仆救出,将小孩换回来就是。她感到做母亲的生了个小孩儿不容易,因此融化了她一向骄傲狠辣的性情,更忏悔她过去所做的事。 当下马绕着出走出了很远,但是没看见一条贼影,不过见地下抛着一个很小的花缎子的棉被,她又大吃一惊,跳下马去,将小被袱拾起来再上马去追,只见冰雪没路,山路斜,她又须时时的谨慎,不敢快走。 又过了许多时,方才出了一道山口,离开了山,又看见一片漠漠的雪原,中间有一股弯弯曲曲的大道,这里就是祁连山阳了,这地方是还属甘肃省管辖不属,都是个问题了。此时天愈阴沉,雪花落得更大,地下的脚印都被新下的雪给盖住了,显得十分模糊难办,四顾茫茫,并无村舍,更看不见一条人影,玉娇龙不由勒马站住,她的脸觉得很冷,身子觉得发酸,腹部且疼,尤其心中又涌上来一股悲痛,就想:这样,我可往哪里共寻贼人呢?去找回我的亲生儿呢?那孩子若死了倒也干净,万一不死,随着那姓方的妇人,被强盗占据了,他就当了强盗的儿子!…… 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发恨,恨强盗,尤其恨那骗去了她的儿子的方二太太,兼恨及怀中这小女孩,这小女孩也是个骗子!她帮助她的妈妈骗了我母子,天下之事,决无此理,我玉娇龙生平从没受过这样的欺骗、迫害,当时她一生气,女孩子又在她的怀中直动,小脚儿直踢她,玉娇龙的心里更上火,她就蓦然由怀中拿出小孩往地下一放,连睬也不睬就策马走去。 但是才走了几步,却又听得身后小孩的哭啼,她的心中又不由产生了一阵侧悯,不由得就收住了马,转回头去,只见那雪地上卧着那小小的红被卷儿,小女孩的一只小脚儿已露出来了,哭啼得跟个小羊儿似的,上面的大雪落得极紧,都落在小女孩的头发上和脸上。玉娇龙又心说:我也太狠了!不应当这样!于是她赶紧又跳下马来,跑回,把小女孩又抱起,抖抖雪,又掩在自己的怀里温暖着,小孩儿仍然哭啼,她自己的眼泪也不禁流下来了,只得擦净了泪,并拍了拍小孩,依然上马走去。 她往西走去,打算觅到一户人家,问一问那所谓黑山熊和甚么吴三太爷的来历,和他们窝藏之处,只要得到消息,自己还是得共寻。此时风雪交加,山高路矿,马疲人乏,儿啼已停,她的泪却还未止,胭脂马已经变成了白色,两只包裹上部落着很厚的雪,越显得大而且沉,她宝剑无声,皮鞭徐动,就茫然地走去了。 原来这地方已属于青海管辖,人家稀少,乌兰木伦河就在南边不远,此时也都结了冰,雪满大地,山压沉云,她玉娇龙纵有一身高强武艺,可也捉不着一个贼人。连问了几个人家,都是游牧的人,能听得懂她的话的人极少。黑山熊、吴三太爷之名竟无一人知道,那亲生的,她连模样也没看过一回的那小孩,竟似石沉大海,毫无踪迹,使她的心里真真的难受。 玉娇能在此处附近百里之内连寻了十天竟是毫无所得。她在一个蒙古人的牛棚中住了很多日子,之后她又沿着祁连山东去,进到甘肃省,越过雪山直奔凉州,及至到了凉州城内,找了店房歇下,住了两天,她就打听出来本地新任的知府,不错,是姓方,是由安西州调了来的,有一位二太太因有身孕是留在那里,如今大概已然生了,可是还没见那边的人来送信,也不知生的是儿是女,平安不平安。又听说这位方知府很不放心,正要派人往安西州去接,只因路上的冰雪还没消化,所以还没走。 玉娇龙还梦想着这里的知府,能够派人去把他的太太和孩子找回来,到那时自己还得想法把孩子换回,所以她就又换了一家比较不为人注意的店房居住。 她又在本地找了裁缝,给自己做了两身像普通女人穿的一样的衣袋,就在这儿住着,假说是在等人。她天天发愁,有时又急躁,但是,那小孩却一天天的跟她亲近了,她也就觉得像是自己的孩子,了。倒怕,万一方知府把他的太太和孩子找回来,那时,当然是得互相交换了,可是亲儿子还许没有这非亲生的女儿熟呢! 她在凉州城住了一个多月,天气已惭暖,是二月的天气了,听说方知府派去迎接二太太的人已然回来了,人没有接回来,却带来一个怪消息,听说那里的二太太、秦妈,连方福,是早于年前就离了安西往这儿来了,到现在全无下落,都不知去向和生死。 凉州城本来不大,这又是知府家里的事情,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尤其是店房里的人都爱闲谈天,简百闹得无人不知。玉娇龙住的这间屋子的窗外常常有人谈着这件怪事。玉娇龙心中非常的悲痛,这件事的情由自己是知道的,然而不能对别人去说。 她这时,身体精神已然全都养好,小女孩已经三个月了,都会笑了,她更爱。又住了几天却又听店家传来了一件新闻,说是昨天由甘州来了一个穷秀才,姓韩,这人自称曾与府台的二太太住在同一店内,那时正是去年年底,方二太太带家人方福、秦妈,抱着小孩,路上大概是出了事,遇着了强盗,二太太他们的生死,他虽不知,可是他确知方知府的亲生女现尚安然无恙,是在一个旗装少妇的手里,只要是将那少妇捉着,必可以寻回来小姐,其中的缘由是:少妇投店产子,二太太暗中将女换男,次日清晨风雪之中逃遁,那少妇大闹店房,挥剑杀了拉骆驼的黑三,骑马带女孩逃去,甘州府张腋县正在严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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