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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她身上什么也不带着,就出了屋,但这时突见有一个人似是才从她这屋的窗前偷听完了话,见她出来了,便回身就跑,这人个子短小,手中尚且持着白刃,且跑且哈哈大笑,似乎是很高兴,又称心的样子,就跑回西屋里去了。飞环女知道这又是海蝎子常松,心里虽又一阵生气,可是此刻她实在再也顾不得别的了,就装做是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就跟着蛤蟆嘴出了店门,蛤蟆嘴倒直发愁,说:“了不得啦!徐小姐你把人得罪了,我也把人得罪啦,你倒可以明天骑上马一走了事,我可离开这个店,没地方找饭吃,我看那海蝎子常松,饶得了你,他也饶不了我,因为我直帮你么,他还不生气,明天我非得去找盖大爷,他不救我,我可就不行啦!”

  他领着飞环女由此往北再往西,这时半轮月悬在天空,但被乌云给遮住,所以仍然是十分的昏暗,天气又热,蛤蟆嘴身上的小褂都披不住,顺着脖子直往下流汗,飞环女不仅也从鬓边往下淌汗,眼泪也是更不住地往下流。

  这是凤阳府城,现虽二更已过,街上仍是显着繁华,酒楼上的灯光还都未灭,依然有人在大声地猜拳,更有些男男女女的乘凉的人,像这样夜深,仍在街上谈谈笑笑,带着灯笼的骡子车,载着谁家宴毕归来富家女眷,车轮子也“咕噜噜”地响,似发着欢乐得意的声音,人人都欢乐,只有飞环女此时的心,真似已经被无情的利刃一块一块给割碎了。

  她一个生长在荒江、幽谷、竹林里,跟着一个古怪的老太婆长大了的少女,她爱慕的原是浮华,钟情的原是少年的郎君,她所经的世故太少,但如今似乎全都经过了,可是她的钢环已被骗,纯洁的身子已失,痴情的一颗心是真的不但已碎,还滴垂着血。

  她本来连日疲劳,今日尤其力尽精疲,腿痛足酸,但她依然不甘心,她誓死也得去问问,或者就杀了那白面侠,她觉得人情是太险恶了,自己又太不聪明了,现在惟一的痴心梦想,就是盼着蛤蟆嘴说的话都是假的,白面侠原来并无妻子,而且他确仍有情。

  走了一会,脚更酸痛了,就望见眼前有一座很大的衙门,蛤蟆嘴说:“别往那边去!那边就是府台衙门,白面侠的爸爸就是那里的官,你还许能够惹得起白面侠,可是他的爸爸,你必定惹不起!”

  飞环女不言语,随着他就走进了离着这府衙不远的一条胡同,这胡同里的房屋很多,而且都是很高大整齐的,门户倒不多,这可以说明在这里住的都是富贵的人家,蛤蟆嘴就指着说:“你看那边的大门,那现在就是岑知府住,他是新搬来的,因为他升了官,房子也就得随着大,他原来作知县住的那所宅子,是在那边,就是那个半间门洞的黑门,现在就是他的儿子白面侠在那里住,父子两人算是分开住了,白面侠现在也不考秀才,不想中举,专开米行跟钱庄……你看见了没有?”

  飞环女已藉着朦胧的月光,把那个黑门儿看得很是清楚,就点了点头,蛤蟆嘴又说:“好啦!你自己去吧!我不能够再跟着你去啦,要叫他们知道是我把你领了来的,今天他们就是不能杀我,早晚可也得要我的命!”

  飞环女又点一点头,奋然地往那边就走,这时天色实已不早了,胡同里好像是没有一个人,可是及至她走到了那黑门前,却忽见那门前的上马白上坐着一个人,见了她,就厉声问着说:“喂!你是干什么的?黑天半夜还到这里来?”

  飞环女一看,是一个男子,模样儿看不清楚,可看得出手里是拿着一把刀,飞环女就想着这个人也许是这里的护院,遂就一面防备着他用刀来砍,一面就回答着说:“我来找个人!”

  这护院人更厉声地说:“你找谁?”

  飞环女也生着气回答说:“我找白面侠岑山玉!”

  护院人说:“岑少太爷没在家!”

  飞环女说:“我知道他是在家里了。”

  护院人说:“他在家了,他睡觉了不见人,你也是没法子!”

  说着,又向怀里摸出了火镰,用火绒和火石一打,当时就发出光来,他想藉着这点火光照看一看飞环女的脸,但飞环女现在早已经拿定了主意,她想着:我这一回可要学得厉害了,可要下毒手了,用狠心了,于是她就趁着这护院人打火的当儿,她就蓦然地“吧!”的将这人胳臂上挟着的一口刀,夺到了手中,这个人惊得“啊呀!”一声大叫,把火镰也扔了,回身就跑,飞环女却一个箭步,猛地追了上去,钢刀一挥,正斩在这人的背上,这人趴在地下了,不住地大声惨叫,飞环女却转身到了墙的近处,一纵身就蹿上去了,向下一看,各屋中的灯火齐明,有人嚷嚷着:“快到外面去看看!拿上家伙,看看去!一定是大护院出了事了,飞环女来人了!”

  飞环女一听,知道这里原来有准备,心里就更发恨,心说:“白面侠!你既知道我来了,你不到店里去接我,却反倒叫你的大护院在门外预备着我来?你可也太坏了!但是这又有什么用?于是她等着各屋中的一些人拿着兵器,打着灯笼,约有七八个,都出了屋,都不只慌忙纷乱,并且气势汹汹。飞环女却手舞钢刀,飞身向下一跳,就跳到了院中,这几个人都更惊慌了,齐声喊着:“啊呀!来啦!快把她打走!”

  飞环女更恨,心说:我来了,你们还要把我打走?难道这是白面侠吩咐你们的吗?她遂就一面急舞钢刀,杀得这七八个人虽然都用刀枪棍棒向她来招架,同时却都向旁去闪,往后去躲,一面,飞环女却怒声尖锐地喊着:“快叫白面侠来见我!快叫你们的岑大少爷来见我!岑山玉!你快出来!你藏起来不行,你得还我的飞环,你还得,还得……”

  她一面舞起了钢刀与这几个人厮杀,一面她却不住地流泪,此时这里有一个二护院,先跳出墙去看见了他的哥哥大护院已经受了伤,气急得他又跃墙回来,手抡着一只板斧,扑上飞环女就狠剁,骂着说:“狗娘儿们!你敢伤我的哥哥?”

  飞环女展刀相迎,刀起寒光,飕飕地迎杀,然而她眼中的热泪依旧不住蔌蔌的向下滚落,泪水已使她的眼睛模糊,她也看不出对面都是什么人,她只是奋勇地抡刀上下翻飞,左右杀砍,前后遮拦,她的娇躯随着手中的刀光敏捷地跳跃,同时她又气忿悲痛地呼唤:“岑山玉!良心丧尽的岑山玉!白面侠!你快出来吧!”

  对面的二护院真凶,两柄斧子时时都要劈碎了她的头,幸仗她飞环女刀法紧凑,能迎能杀,身躯也俐落会躲,但她的心是越来越觉沉重,气都有点喘不过来了,又喊叫着:“岑山玉!你出来!我见你一面就行……见一面就行……”

  一面她却刀法不乱,那二护院双斧并使,然而无隙可乘,他就骂着说:“好厉害的娘儿们!冲你这样子,我们大少爷也不能要你,他早又有了漂亮的新娘儿们了,你这下贱娘儿们,谁也不要!”

  又喊着:“快到大宅里去请苗师傅,苗师傅来了,一下子就得把她捉住,那时咱们掷骰子,谁掷的点儿大,谁就要她……”

  他大声吆喝着,当时就有人跑了去请什么苗师傅去了,这里凶猛的二护院率领六七个人已将飞环女围住了,长短的兵器齐来进取,但二护院的还在喊:“别伤她的头,伤她的腿倒不要紧,少太爷不要她,我可还想要她啦!要她一给我的哥哥报仇!”

  枪棒此时都向下来取,飞环女莲足腾跃,同时还得急急地以刀向下迎拦,并且翻刀杀砍,她的已碎的心仍然火热悲痛,又惨声地呼喊:“白面侠!岑山玉……”

  这时却从房上“吧”!的一声飞下来一片瓦,正打中了飞环女的头,飞环女的头一晕,眼睛一阵发花,双腿一软,便坐在地下了,二护院的双斧狠狠地落下,比住了她的头顶,四边的棍也压住了她的肩,枪尖也对准了她的胸和后背,但房上忽然有人喊说:“不可伤她!”

  下面的人一齐仰着脸去看,就见房上一个短小精悍的人,手持单刀,站在上边说:“是兄弟用瓦将她打晕了的,这小娘儿们厉害得很,单凭你们诸位还许不行哩!现在兄弟还要把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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