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雙龍劍(52)_王度廬

五二

　　此時秀俠的馬已將車攔住，她手按劍柄，向車裡叫道：「于九嬸！我要見見黃一飛！」那趕車的人跳下了車轅，腰間抽出了白刃。何石頭與那賊人也一齊撥馬趕回，個個亮出刀來。忽然從車簾裡被寶劍挑開，露出了紅蝎子的半面，她滿頭的金首飾，雙頰的濃胭脂，穿著紅緞綉花衣裙，真像個十八九歲的新媳婦。那張雲傑坐在她身後，也穿得很闊。

　　紅蝎子一手揚著寶劍，一手擎著袖箭，向秀俠笑了笑，說：「陳大妹子，妳是給我們來送行呢？還是妳捨不得黃一飛呢？昨天的情景我也瞧出來了，怪不得他跟我負心，原來他是叫妳給迷住了。現在的事情好辦，妳也跟我們回凹子峪去，咱們作姊妹，在一塊兒，他是咱們兩人的。咱們兩不分大小，永不犯心！」

　　秀俠卻說：「哼！紅蝎子妳真不要臉，當初妳劫了我一個弱女，如今妳又劫了人家一個好人！」紅蝎子也立時變了色，但仍然冷笑著，說：「喲！早先我沒肯殺的人，現在倒來跟我作對了！妳四年來跟北斗劍法老尼又能學得出什麼驚人的武藝？妳那口白龍吟風劍就能把我嚇著嗎？嘻嘻……」一邊兒說，她一邊解裙子，等到她的裙子解下，突然她袖箭就突突連放了四枚，但都被秀俠的纖手接住。

　　紅蝎子甩下了紅裙，只穿著白緞衣白綢褲，鑽出車來，就站在車轅下，掄劍向秀俠就剁，罵道：「沒良心沒羞恥的小娼婦，妳敢攔路來爭我的男人？」秀俠的白龍吟風劍已經抽出，要去削紅蝎子的寶劍。紅蝎子的寶劍趕忙躲閃，不料這時張雲傑也由車中鑽出來，從後面一推她的雙腿，紅蝎子的身子就摔落在車下。秀俠的劍已揚起來，正在欲下未下之時，身旁的兩個賊人一齊掄刀而上。

　　秀俠趕緊舞劍回身，「鏘鏘」幾劍，就將賊人的兵刃斬斷。紅蝎子此時已挺身而起，又突突打了幾〔支〕袖箭，數枝又被秀俠接住，三枝都釘在白馬的身上。秀俠也跳下馬來，紅蝎子瞪眼咬牙，掄劍逼過，秀俠舞劍相迎。於是在這黃昏古道之上，纖手嬌軀，紅衣寶劍，便展開了一場惡戰。秀俠與紅蝎子鬥起劍來，只見兩道寒光「颼颼」的飛舞，兩條嬌鸞、彩鳳一般的纖軀，宛轉騰挪，左撲右閃。

　　此時碧青的天空，染著胭脂般的晚霞斜照著她們。紅蝎子是知道秀俠的寶劍鋒利無比，不敢以自己的兵刃去接觸。秀俠又是時時要提防著對方的暗器，雖然兩人各自小心，可是各不相讓。趕車的和那賊人都搶了馬向東跑去了。何石頭把馬撥到了一邊，他高聲叫道：「九奶奶！咱們快走吧！」張雲傑是站在車上，他也高聲喊道：「秀俠快走！他們後面還有許多人就要來到！」秀俠卻擰劍向紅蝎子就刺，狠狠的說：「今天我要殺死妳這女強盜！」

　　紅蝎子閃身避開，返劍直斫，說：「拚出命來我也不能叫妳嫁那男強人！」秀俠罵：「不要臉！」紅蝎子罵：「沒良心！」秀俠罵：「強盜婆！」紅蝎子罵：「賤婢子！」「颼颼」的寒光隨著咬牙切齒詬罵聲是越來越急。那邊張雲傑卻由車上撲到何石頭的馬上，猛力就奪過了他那口鋼刀，何石頭罵著說：「小子你別認錯了人！」張雲傑持刀奔向秀俠與紅蝎子。

　　此時就聽「嗆啷」的一聲，原來紅蝎子手中的寶劍已被白龍吟風劍削斷；紅蝎子反撲過張雲傑來，要搶奪他的刀。張雲傑卻擺手說：「妳別急，我們何必拚命？有什麼話慢慢商量就是了！」這時陳秀俠也過來，一手提劍，一手拉著紅蝎子的胳臂，說：「于九嬸，咱們倆當年不錯，今天不應當翻臉！」紅蝎子轉臉啐了一口，說：「不要臉！」秀俠退了一步，也很生氣。

　　何石頭卻在一旁說：「九奶奶！咱們走南闖北十多年，什麼事割不下扔不下？連兒子都扔下了，天下就單單少他一個黃一飛？九奶奶妳慷慨一下，就叫他們當夫妻去吧！」紅蝎子聽了何石頭這樣的勸說，不住的放聲大哭。她真傷心極了，哭得兩腿無力，就「咕咚」一聲坐在地下，仍然拿手絹捂著臉痛哭，哭得她真是聲嘶力竭。

　　張雲傑蹲下了身，就勸她說：「妳也不必如此傷心，沉下點氣，聽我把話說明白了！」張雲傑就感慨的向紅蝎子說：「妳不要怨我無情，只應怨妳這些年來作的事太無顧忌，鬧得名聲太大。雖然妳情願嫁我，情願匿藏在家中永不出戶，但是早晚也要被人發覺。一旦犯了案，連累我不連累我倒不要緊，只是倘若將來妳被官人拿獲，我又無法救援，妳死了也太為可憐。所以我想這時，妳不如走往一個幽僻的地方，躲避上五六年，那時官兵再亦不捉拿妳了；世上的人也都把妳漸漸忘記了，我們再為相會！」

　　紅蝎子聽了這話，收住了眼淚，卻不住的嘿嘿冷笑。此時秀俠又走過來要向紅蝎子說話，卻又聽一陣蹄聲亂響，原是由東邊跑來了十幾匹馬。張雲傑就大驚，拉著紅蝎子說：「我們到別處講話去吧。妳手下的人趕來了，他們若看見妳，一定是以為妳受了欺侮，難免要上來與我們爭鬥！」秀俠轉身，手挺白龍吟風劍要趕過去與眾盜廝殺。

　　紅蝎子卻一挺身站起來，拉住了秀俠，說：「幹嗎呀？妳還要顯顯妳的才能嗎？憑妳的白龍吟風劍還能真把我手下的人殺盡了嗎？」她便迎著東面緊跑了幾步，口中「哧！哧！哧！」三聲呼哨，那邊的群馬本來跑得很快，忽然聽見了呼哨之聲，就一齊把馬收住，沒有一個人敢再往前走一步。

　　這裡紅蝎子又回身走過來，她就喘了兩口氣，又拭拭眼淚，就向張雲傑和秀俠說：「你們走吧！許你們向我負心，我卻不願待你們太狠。你們將來成了親之後，全要捫心想一想，江湖上有個紅蝎子，她雖然是個女賊，可是她對待你們兩人可並不錯！」

　　秀俠又走近一步，說：「九嬸兒，以後妳如遇見了什麼為難的事，只要我們知道了，我們拚出一切也要給妳幫忙！」紅蝎子卻微微冷笑說：「算了吧！無論我到了什麼地步，也決求不著你們。我只盼望你們好就是了！」說畢，紅蝎子就輕移蓮步上了車，叫何石頭給她趕車。這輛車就迎上了那邊的群馬，轉往旁的路上去了。

　　少時，車淌馬逝，天空已星月交輝，這裡只留下了張雲傑和陳秀俠二人。秀俠到旁邊牽過來她的馬匹，收起來白龍吟風劍，就向張雲傑說：「現在你打算怎麼辦？你是要往那裡去？」張雲傑卻發著怔，半晌無語。秀俠不禁有點兒著急，跺著腳說：「你到底是家住在那裡呢？你在別處還有什麼朋友？我可以把你送了去，你暫且在那裡隱藏。然後，報了我的殺父大仇，我就找你去，那時……」說到這裡，秀俠的話也噎住了。

　　張雲傑卻嘆了口氣，說：「本來我並非強盜，我何用隱藏？陳姑娘妳待我這樣的好，我真不能不對妳實說了。在河南我們初次見面，那時我就愛慕妳，那時我就立誓不娶，可是……實在同妳說，我不姓華也不姓黃。我本來名叫張雲傑，家就住在京東六里屯。我的父親名叫張……得寶，開著幾爿玉器行。他那個人有些瘋瘋癲癲，我的母親又抽大煙，脾氣也很不好；因此，我怕妳到了我家中受委屈。所以，昨天妳叔父向我說了那些話，我不敢應允！」

　　秀俠卻說：「那算什麼的？女兒家出了閣，還能挑剔公婆不好嗎？紅蝎子一個強盜，她尚且情願作了媳婦永遠不出房門，我父母在世時也是教給我謹守禮節。」

　　張雲傑又嘆了口氣，說：「我都知道！妳對我如此的好，但我自思實在對不起妳！這樣辦吧！妳先隨我到家中。妳去看一看，如果妳見我的家中還可以住，那麼我們便去見叔父，訂下了婚姻。妳若看我的家中實在不好，那就作罷！」

　　秀俠笑了一笑，說：「連昨天帶今天，我已有兩日沒有回家了，見了我的叔父，我也發愁無話可說。既是這樣，我就跟你回家去。見了老爺子，老爺子若也看看好，就請他老人家送我去見叔父，順便求婚。我叔父必然也很喜歡，那就算把事辦完了。至於給我父親報仇之事，那以後再說。老爺子既在玉器行，想必常在各地去作買賣，在外相識的朋友也必不少；將來，我還要求求他老人家給我去訪問惡賊寶刀張三的下落！」秀俠說了這話，她心情是十分喜歡。

　　張雲傑卻感愧得十分難過，眼淚都幾乎掉落下來。二人隨說著話，隨就往東邊走去。秀俠是騎在馬上，張雲傑是步行，張雲傑因為心裡是很沉重，所以腳下也像墜著兩塊大石頭，走得很慢。秀俠心中暢快，座下的馬也時時揚起頭來掛起蹄子來，要往前奔跑，可是秀俠緊緊扣了絲韁，她並且向張雲傑問說：「你走著不覺累嗎？你來騎馬，我下去走好不好？」張雲傑搖頭說：「不用，我很可以走許多路。」

　　秀俠在馬上又笑了一笑，問說：「昨夜紅蝎子把你帶走，安置你在什麼地方？她沒有給你苦吃嗎？」張雲傑說：「她把我帶在一家店房裡，那店房裡都叫她的手下人給住滿了。她的膽子真大，自稱是某鎮台的夫人。她把我帶到那裡十分的祕密，連一句大聲話也沒有說，只是悄聲的數責我，叫我跟她去走。實在，假若今天妳不來救我，我也就甘心跟她走了。因為我覺得她那個人也不錯，雖是個強盜，但她頗知恩情。」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