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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他這話才一出口,就見那兩個梳抓髻的女子齊都大怒,一齊催馬掄劍過來。張雲傑心中正喜歡,因為自己正想試試紅蝎子這兩個女徒弟的劍法如何?他在馬上施開劍法與兩個女子戰了六七合,他就看出這兩個女子的劍法並無甚奇特。他就不願再戰,想要乘隙走開;卻不料這時二十餘個賊人一齊把他圍住了,刀棍齊上;使張雲傑無路可逃,無法抵禦。他奮著勇,舞劍砍了一陣,被他砍傷了五六個賊人。但他的右肩上也吃了一刀,疼痛得難以執劍,就摔下了馬去。

  眾賊一齊下馬,有的就揮刀要砍,有的卻說:「綑他起來!因為他說他認得九奶奶呢,咱們得把他交給九奶奶去發落!」於是就有人去取繩綁他。

  這時忽然從南邊有一匹馬闖入,燈光照著馬上的俏影,原來正是紅蝎子。紅蝎子似是單騎追著張雲傑來的。眾賊一看見了她,就齊說:「九奶奶,我們捉住了一人,他說他認得朱大、朱二,是殺還是綁起來?」那個胖圓臉的是紅蝎子的大徒弟,她冒冒失失的說:「這人真可恨,他剛才滿口胡說,說九奶奶要嫁他,他不幹。」

  紅蝎子惱羞成怒,揮起鞭子向她這徒弟連抽。她這徒弟只是閃躲,卻不敢還手;那十幾個大漢也都呆住了,不敢作聲。她把那徒弟抽打了十幾鞭子,方才住手,然後她吩咐把張雲傑扶起來。張雲傑右肩上受的一刀卻不像左肩的袖箭那樣輕,向下不住的淌血。但他站起身來,神色仍然不變,瞪著眼睛順著馬燈的光亮去看紅蝎子。他就又傲然一笑,說:「佩服你們!你們的人真多!」

  紅蝎子卻不言語,只用眼瞪他,又向手下的人說:「你不必綁他,我要帶他回去發落。給他一匹馬,攙扶他騎上,翠環、徐五,你們跟我押著他回山,看他怎麼跑?」又向那剛才被打的女徒弟說:「金娥,妳帶他們到梁石鎮馬家店跟朱大他們聚齊,明天也回山,安陽縣那件事情且不用管了!」她在馬上真如一員女將,指導她手下的嘍囉,莫不貼耳聽命。

  這時張雲傑已被兩個賊人攙扶著上馬,他那左手還能執韁。紅蝎子又瞪眼向他說:「黃一飛,你是願意死,還是願意跟我走?」說這話時,她的聲音很是暴戾,可是眉梢眼角仍然帶著些溫情。張雲傑卻還是微微冷笑著,說:「隨妳的便!我既因人單勢孤,右臂受傷不能拿劍了,我只能聽妳們的了。愛殺就殺,愛砍就砍,想請我到妳們山上去看看,養養傷,我也可以走一走,可是……」

  他本想說,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紅蝎子的情意。但是紅蝎子眼中的毒火復發,冷森森的劍也離著自己的身子很近;旁邊那些賊人,也都很兇狠的專看他們九奶奶的眼色。張雲傑就心裡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若招得紅蝎子惱羞成了怒,死也是白死,不如用些手段對付她。隨就把話咽下,笑一笑說:「不必細說啦!我聽你們的吧!」

  紅蝎子聽張雲傑說出了這話,她眼中的凶光又漸漸收斂,收起劍來,便用馬鞭指揮她那女徒弟金娥說:「你們往梁石鎮去罷!明天千萬要回山,不准再作旁的事!」那個胖臉的女徒弟就帶著五六騎人馬走了。這裡還留下十幾騎人馬,都聽著紅蝎子的號令,就挾持著張雲傑轉北而去。馬燈又用黑布罩子籠起,一群馬又蕩起來潮水一般的聲音,就在朦朧的夜色之下走著。

  他們對於路徑似是很熟,曲折宛轉行了約三十里路後,這時前面就有黑壓壓的一片樹林和房屋。紅蝎子就將手放在口中打呼哨,其聲如鷹叫,又如鶴鳴,配上「嘩啦嘩啦」的馬蹄聲,極為可怖。天上星光漸稀,月色愈黯,大約離著天明已不遠了。頭一匹馬上的一個盜賊已把馬燈的罩子揭開,也高聲喝著:「哦!哦!」對面的村莊裡也有呼嘯之聲相應著,並見有兩盞燈光,幾個人迎過來了。

  張雲傑心說:紅蝎子到處有賊夥,她江湖門徑又這麼熟,恐怕袁一帆也要失敗。若留下這個女強盜,將來要不知有多少人受害。這回我倒要下些耐心,用些手腕,為江湖上除了這兇悍的女賊,算是我出師以後第二件俠義行為!腦裡雖然不斷的計劃著,可是肩膀的傷太重了,跑了這些路,也不由覺得疼痛難忍,頭一陣暈,就從馬上歪下來了。

  但立時有人將他扶住,並沒使他摔在地下;扶住他的這人正是紅蝎子。原來她時時在照顧張雲傑,當時兩匹馬一停住,其餘的馬卻都仍向前走去。紅蝎子就將馬靠得張雲傑很近,以她的柔臂,很親熱的攙著張雲傑,並像責備小孩子似的說:「誰叫你的性情傲?不聽我的話呢!你想,我們在這一帶的人若安置得不多,就敢在梁石鎮那店房裡安心的住嗎?你大概也是才出家門,不明白外邊的事情,今天幸虧我趕到了;我要晚去一步,你──你這小冤家,就早死了!」她憐愛中帶著怨恨,用手指頭輕輕戳著張雲傑的臉。

  這時那邊莊裡的人迎過來了,說是他們三莊主請九奶奶去歇息去喝茶。紅蝎子似是很有架子,一句客氣的話也沒說,就伴著張雲傑過去,到了前面那莊內。這座莊子很大,附近的住戶也足有幾百家,那莊裡的三員外出來,就把紅蝎子等人恭迎到莊裡。

  張雲傑只見燈光裡人往來著,高房大廈,似是個頗有錢並且有名的人家。不曉得紅蝎子為什麼在這裡這樣的熟?他是被幾個人押到一座小院中,院裡有三間北房,先有人進去點上了燈,然後就有人把他推進去,緊接著把房門上了鎖。張雲傑望著屋門又不禁微笑,聽門外還有往來的腳步聲,可見是有人在院中看守著他了。張雲傑就從外間走到了裡間。

  這房子是兩明一暗,外屋只陳設著幾套粗笨的木器,裡間卻佈置的十分雅潔。靠牆一張兩人睡的木榻,有檀木隔扇,隔扇心都嵌著小幅的字畫,還掛著紅緞的袷幔帳,床上有兩份被褥。右首是一張琴桌,擦的很光亮,卻沒擺著什麼東西。左首是兩隻細瓷繡墩,隔窗一張紅木茶几,上擺著一隻古瓶,分列著兩把椅子,椅子上都有紅絨做的棉墊子。

  牆上掛著一條橫幅,畫的是「麻姑獻壽」,還有一幅對聯,用語很俗,上款卻寫的是「煥雄三兄雅屬」,張雲傑暗想:所謂「煥雄三兄」,一定就是這裡的三員外了。不知是怎樣的一個人物,總不是個好東西吧?或者他也是紅蝎子的一個姘夫,不然他如何能與女盜勾結?

  此時張雲傑已很疲倦了,兩肩都非常的疼痛,就將身子慢慢放在那張木榻上,只覺得床上墊的非常柔軟而肩上卻又一陣發熱,大概又淌出許多血來,疼得自己連動都不敢動,就不由暗嘆了一聲。心說:我怎麼會陷在紅蝎子的手裡?我也未免太大意了!這時忽聽屋門的鎖頭響,張雲傑不禁吃了一驚。緊接著是一陣腳步聲,有人走到了裡面。張雲傑藉屋頂懸掛的一盞紅紗燈的光線去看,卻見進來的原是紅蝎子那個女徒弟翠環。

  這翠環是十八、九歲的一個細身的女子,模樣平常,但眼睛卻有點兒媚態;尤其兩個抓髻兒,更顯得她嬌小玲瓏。穿著雖是青衣裳,可是敞著脖領,露出一點紅綾抹胸和金項鍊。她雖然繃著臉兒,手上提著一口明晃晃的鋼刀,但神氣並不太兇惡。她瞧了瞧張雲傑,就說:「你好好在這兒躺著,老實一點!九奶奶少時就來,今天還不算便宜你?你得罪了九奶奶,傷了我們五六個人,換個什麼人也休想得活命!」

  張雲傑卻微微笑著,說:「我並沒有想叫你們饒我,我更不能向紅蝎子乞憐!」翠環立時舉刀說:「不許說九奶奶的外號!」張雲傑卻仍然笑著,說:「那難道也令我管她叫九奶奶嗎?我可不幹,她殺了我,我也叫她紅蝎子。我還告訴你,我離開彰德府就為是單槍匹馬到太行山,我並不是想見紅蝎子。我卻是想看看妳們姊妹,因為我聽說妳們姊妹都跟天仙似的,尤其是妳……」張雲傑說到這裡,笑吟吟望著這個妙齡女盜。翠環卻臉色漸漸緋紅,高高舉著刀。

  張雲傑又笑著說:「你殺了我才好,因為我是為著妳來的。我家中有萬貫家私,但我現在二十歲尚未娶親,就是因我想在江湖中尋一貌美的女子。如今我見著妳了,我很中意;但有妳們九奶奶作梗,我知道我絕不能與妳成為夫妻。可是我告訴妳,她叫我跟她結配,叫我作強盜的丈夫,那也絕對不行。早晚我這條命也是得被她結果了,巧碰待會兒她就拿刀來殺我。可是妳得明白,跟紅蝎子作強盜絕無好收場,早晚被官兵捉住便是剮罪,年輕輕的那麼死了是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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