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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秀俠就不假思索的脫口說:「我姓張。」說出之後,卻又後悔;彷彿自己吃了什麼虧似的,不由一陣羞愧。少年也怔了一怔,就說:「張姑娘!」他一面策馬向前走,一面回過頭來說:「在老龍鎮上,我一見了妳的面,一見妳這口寶劍,我就知妳必是當代的一位俠女。當代會學藝的人很多,可是俠女簡直沒有一個,只有個紅蝎子年輕貌美武藝不錯,但那是個盜賊!」秀俠一聽這少年提起了紅蝎子,她就不由心中一動,彷彿非常想念她那位故人。隨問說:「你提說紅蝎子,你可知道紅蝎子現在何處嗎?」

  那少年回過頭來望了秀俠一眼,然後又搖搖頭,說:「我不曉得。只聽說江湖上有這麼一個女人。性淫貌美,手辣心狠,是河南省出名的女強盜。自從她丈夫被陳仲炎那兇徒給殺死了之後。……」秀俠一聽這少年稱自己叔父是兇徒,她不禁又驚又憤,但一點也不露聲色,只聽那少年又說:「……紅蝎子的窟穴也被官人圍勦了。她算是漏了網,可是她的宿行不改,依然為盜,不知又盤據了什麼山,也不知她又姘識了那個大盜。」

  秀俠就反駁說:「你說的不對,陳仲炎跟紅蝎子雖然我全不相識,但我卻聽說他們都是好人。陳仲炎的大名,江湖上全都知道。這幾年他為他胞兄報仇,歷盡江湖,受盡了辛苦,沒有一個人不敬佩他的。那紅蝎子人人都知道她是個女魔似的強盜,但我曉得,她確實也是個賢淑的可憐婦女!」少年一驚,把雙目就直瞪在秀俠的臉上。看看秀俠的頭,又看秀俠的腳,秀俠就冷笑說:「你疑惑我就是紅蝎子嗎?」

  少年笑著,搖了搖頭,連說:「不是,不是,紅蝎子現在至少有三十多歲了,妳的年紀不過才十七、八。姑娘,我絕不能胡疑妳,我看出來妳確實是一位俠女。在黃河妳殺死水賊,在薛家莊妳殺傷他們的莊丁,那時我雖都沒在旁看見,可是我想姑娘妳的武藝必定高超。妳使寶劍,我也使寶劍,所以我對妳更是敬佩!」

  秀俠笑一笑,少年就策馬向前走,秀俠依然在後跟隨。走不了幾步,那少年又回過頭來問說:「姑娘,妳是從那裡來?要往什麼地方去?妳可以告訴我嗎?」秀俠說:「我是從江南來,現在要往北京尋訪親友。」少年說:「那好極了,我也是要到北京去,我們可以一路同行。」秀俠問說:「你是那裡的人?」少年說:「我是南陽府人,家卻在北京。三年前我到襄陽投師學藝,現在才學成了武藝,想要回到北京看望父母。」

  二人說著話,就進了那小鎮。在一家小酒店前下了馬,少年就將秀俠的馬接過去,連他的馬都繫在一根木樁上。秀俠卻將自己的白龍吟風劍拿進了酒店,二人便要了酒,對坐著,並笑著,輕輕的談話。秀俠本來不常喝酒,並很厭煩酒的辣味;但如今酒一沾脣,卻覺得是甜津津。才喝了半口酒,她就領略了醺醺的醉意。

  那少年的臉也漸漸起了紅暈,這种紅暈在秀俠眼中看來,簡直如朝霞那般美;如春花那般燦爛。兩人談著話,所說的不過是江湖上一些閒事。但兩人雖都相愛,可是又都各懷著猜疑,都不肯說出實話。那少年仍然自稱姓黃,名叫一飛,號叫雲傑;秀俠卻自稱為張姑娘。少年自稱為北京富商之子,襄陽名拳師之徒,而秀俠則假稱自己是江南鏢師之女。二人雖在說著假話,但卻越談越親密。

  飲酒後,二人便離了酒店,又往鎮上一家店房去休息。在店房中二人找的是一個單間,店家看了他們,以為他們是一對夫婦。那少年把他的行囊和秀俠的包裹都拿到屋中,他就往廁所解手去了。秀俠趁此時就趕緊把那少年的行囊打開來看。這少年的行囊也不過是一個小包裹,裡面只有一身小褲褂,一件緞袷袍,和幾錠銀子,此外再無他物。秀俠趕緊又給繫好,放在原處,她就坐在炕邊,呆呆的發怔。心中又很難受,就想:我作的這是什麼事呀?父親的大仇尚未報,身上還穿著孝;出了門,在路上遇著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少年男子,就戀慕起來,這有多麼不對呀?倘若被別人曉得陳仲炎的姪女在路上作了沒臉的事,再被叔父知道了,不要痛責我嗎?因此她又很後悔。

  這時那少年又回到屋中,就笑著一拍秀俠的肩頭說:「咱們兩人萍水相逢,就談的很是相投,這真是前緣。」秀俠臉紅了紅,躲到一邊,便說:「我們雖然相識,但不可共行共宿,不然是要被人笑話的。現在休息一會兒我還要走,我還要去救那胡家的媳婦,翦除那惡霸薛老虎。」少年說:「我願幫助妳!」

  秀俠搖頭說:「你不用幫助我,聽說那薛家莊現在有不少官人。倘若你去了被他們捉住,我也不能去救你。你不要看我年輕,我是個女子,但在四年前我就闖過江湖。我的武藝不是誇口,就是紅蝎子也敵不過我,江湖上有名的袁一帆也在我劍下吃過虧!」

  那少年吃了一驚,就問說:「妳認識袁一帆嗎?」秀俠搖頭說:「我不認識他,早先我聽人說他是位俠客,後來我才知道他卻是個壞人。現在江湖上我只知道有兩位英雄:一個是陳仲炎,一個是雙鈎手宿雄。」少年冷笑了笑,說:「妳我雖然相投,但在江湖上所崇拜的人物可不一樣,這倒也不必爭論。」說時,看少年呆呆將秀俠那口白龍吟風劍抽出來,看了一看,他的臉上就更顯出驚訝之色,問說:「張姑娘,妳這是一口寶劍嗎?」

  秀俠見問,並不立時回答,想了一想,就才回頭說:「不是什麼寶物,可是我家傳的,倒還鋒利。」少年將劍就入了鞘,彷彿並沒怎樣注意似的,他卻時時用眼看秀俠的容貌,看得秀俠一陣一陣的臉熱。她就自己出去喊店夥,叫店夥快給她做飯,然後又回到屋裡。

  那少年就說:「忙什麼的?三更以後再去也不遲,到時我一定要幫助妳。」秀俠回頭說:「我不要別人幫助。」少年笑了一笑,又把眼直盯在秀俠的臉上,嘴脣動了動,幾次都欲語復止,半天他才說:「姑娘,我再問妳一件事?」秀俠說:「什麼事?」少年笑一笑說:「我要問妳有了婆家沒有?」

  秀俠的臉上更是發熱,同時又有點兒氣憤,就說:「這件事你問不著!」少年笑著說:「雖然不該問,可是說一說也無妨。現在妳是走在江湖上,並不是在閨閣裡。我們二人萍水相逢,既然相識了,就是朋友,我問妳這話,也是一番好意。假若姑娘妳還沒有訂下了婆家,我可以為妳作媒。我認識一位朋友,他姓張,與妳同姓,今年才二十三歲,家中豪富,年少風流,並且武藝高超……」

  秀俠剛要發怒,攔住他的話,卻見店夥把煮得的兩盌湯麵送了進來。少年就止住了話,秀俠也不能再生氣了;她的雙頰依然很熱,自己卻覺出她的雙頰已如玫瑰那般的嬌紅了。少年還笑著向她談話,秀俠卻一聲也不語,默默的吃麵,連眼皮也不抬。少時秀俠用畢了晚餐,就叫店夥去備馬,少年只用眼瞧著她,微笑著,並不攔她。

  又待了一會,店夥進屋來說:「大嫂,你那匹馬我們已給備好了。」秀俠就挾著寶劍提著包裹,並給了店家幾十文錢。那店家卻發著怔,眼望著那少年,少年搖頭笑著說:「我們並不是一塊兒的,她要先走還往別處去辦事,我還要在這裡歇會兒呢!」此時秀俠已然出了店門,她上馬就走,還按著來時的道路,走進了那花草芳菲的山中。

  這時候,天已薄暮,空中還留些晚霞,那顏色紅中含紫,就似美人的醉臉一般。晚風吹起夾來些花草的香氣。秀俠催馬走過了這脈山,天色就已昏黑了。她先到西南方向那小村裡,找著李四的家門,把柴扉敲了幾下,李四就走出來。秀俠牽馬走進去,就悄聲問說:「白天我走之後,那官人進村來搜查了沒有?」

  李四說:「胡二家跟我這裡全都搜到了,他們向我盤問知道姑娘姓名不知?我說我就沒瞧見今天有個騎馬的姑娘由這裡走。官人倒幸是沒把我跟胡二抓去。可是我剛才聽人說。薛老虎家護院的那個鐵頭余五,不是叫姑娘給砍下一隻手來嗎?姑娘走後不多時,他就斷氣了。臨死時他叫喊姑娘的名字,可是又喊叫不清楚。現在薛家莊和衙門的官人只知道姑娘是姓陳,可不知姑娘的來歷。」

  秀俠點點頭,發了一會兒怔。李四又請她到房中去坐,秀俠也覺得這時還太早,隨就將馬繫在院中的樹上。她隨李四進屋,李四的老婆立時又燒水泡茶,忙著伺候秀俠。這李四雖然是個很窮苦的小農人,可是他的家庭頗為快樂。他的老婆年紀與他相等,也就是三十歲,長得也不難看,跟她的丈夫說話,總是溫言柔語的,李四也常向他妻子帶笑著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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