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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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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说着,翠环举刀瞪眼,但同时谛听着,这时窗外就又有脚步之声,翠环赶忙转身往外屋去了。待了半天,没有人进来,翠环却又进来,这次她却不再举刀了,脸色也不再严厉。跑到榻旁,趴在张云杰的耳边,悄声说:“你先顺着九奶奶,留着这条命,慢慢再想法子!”说完了这两句话,翠环似是非常的羞愧,并且惧怕,她就赶紧又出屋去了。接着锁头一声响,她又把屋门锁上了。 这里张云杰想:第一个办法是成功了。且想第二步该如何应付红蝎子?他仍然静卧着想,因为专心去思索,反倒忘了伤痛,又待了些时,就见红蝎子开门进来了。张云杰却赶紧闭上了眼,只觉得红蝎子渐渐来到他的身边,他就微微呻吟着,就听得低低的叹气声,又觉着红蝎子往自己的肩头伤处上了许多药,并用她那纤手轻轻地给按。张云杰就忽然把身子转过来,红蝎子与他相离不到一尺。张云杰笑一笑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由我死去好了!何必把我治好,也教我随着你们去作强盗呢?” 红蝎子却赶紧用手堵着张云杰的嘴,她的手很香,她的银镯触体冰凉,但她的气色却是温暖的,神态却是娇媚的。低着声,喁喁软语,说:“你别骂什么强盗,我听见了不要紧,可是我手下的人听了,他们一定要恨你!我敢跟你起誓,我真不愿再作强盗了!可是你想我怎么办呢?手下的人没法甩开,甩开了他们,我自己就或许被官人捉住,而且他们也必不能容饶我!”说到这里,微叹了一口气,又感叹的说:“我现在是弄得走投无路,骑虎难下,我有一心的委屈,没处去说,也没人可怜我。我对别人常用好心肠,但别人对我都是忘恩负义,四年前有个陈仲炎的侄女陈秀侠……” 张云杰至此时却不禁睁大了眼睛,倾耳去听。红蝎子就把她在四年前怎样救了陈秀侠如何的好,后来秀侠拿了白龙吟风剑逃走,自己追赶,她又勾结宿雄与自己作对。后来她逃往尼姑庙中,自己追了去。又被那老尼所伤,秀侠连出头劝救也不管。一些过去的事,红蝎子随说着,随伤心感叹。此时她竟似一极端可怜的温婉妇人,为要博取知心人的同情。 张云杰却是另有所感,也不禁长叹了一声。张云杰所感叹的不是别的,他是听了红蝎子的话,知道了那自称姓张的姑娘必是陈伯煜的女儿,那口剑已没有问题了,一定是“白龙吟风剑”。并听红蝎子说了当年陈伯煜被杀,“苍龙腾雨剑”丢失的经过,他更明白了自己父亲与陈家结仇的原因。他此时是完全绝望了,叹息着,心里却想:完了!我家跟陈家的仇恨是永远解不开了,我也永无缘跟那秀侠亲近了。因此心情十分颓靡。 旁边这美丽的妇人,江湖闻名的女盗红蝎子,又温柔的说:“你还发什么愁?今天不过教你稍稍受了点儿苦,可是这也算给你这才走江湖就心高气傲的人一点教训。你这伤我包医,我这药是特别的方子配成,是我丈夫黑山神……”说到这里,她却又一阵难过,就低着头,凄侧婉转的说:“所以我说,别人都对我没良心,以后你真别也没良心。我实没想到,于九死后我的心就跟一棵枯树似的,也万没想到又嫁人。就是近来,我虽心里有点儿活动,彷佛时刻不安似的,但我作梦也没想到遇见你。我现在对你,是什么脸也不要了,连性命我也情愿舍得,可是你千万别叫我伤心!” 张云杰默然了半天,就正色说:“我也是想不到!既然你对我这样有情,我可也不是无情的男子。但是话也得说明了,你要叫我在太行山作你的压寨丈夫我可不干!无论如何你得改邪归正,不但得把你的喽啰都遣散,你还得安安分分跟我回到家里去作我的老婆。” 红蝎子温婉的说:“那是一定,我都想好了。我嫁了你,以后我连屋子也不出;不然被官人知道,连你都得死。可就是一样,我不能即刻就走;我得回山把事情慢慢的清理了,然后咱们还得悄悄的逃了。不然我手下的人一定不放我走!”张云杰就说:“那行,再说我的伤若不养好,我也不能就跟你成亲。”红蝎子嫣然笑了,她并不勉强张云杰,就又喁喁的情谈。 她温柔端秀,一点儿也不狂荡,简直不似杀人放火的淫恶盗妇,却像一个娴淑的闺门女儿。谈了半天,红蝎子怕张云杰疲倦了,就拉被给他盖上,叮嘱他好好的睡觉。红蝎子又依恋不舍了一会,就轻轻的走了。她走后,没再听见屋门的锁头响声,张云杰却心里很急,肩膀的刀伤又痛,无法睡得着;就瞪着眼看着床顶,看着悬着的那盏灯,又看看这里间的屋门。 却见那翠环身子站在屋外,脸却露在屋里;四眼相射之时,那翠环就笑一笑,很带一点媚态。张云杰就低声叫她:“来!来!”翠环向窗外呶呶嘴,又在胸前摆了摆手,表示院中还有人,她不敢过来。这红娘似的小丫头这般媚来媚去,刚才红蝎子又是那般温柔,张云杰不免也有些销魂。可是终于自己的心中有主意,就暗暗骂道:“贼婆娘,我怎能娶你?我有个强盗的老子也就够倒霉了,我还真能再娶个强盗妻子吗?忿忿的,可惜自己肩膀有伤,手中无剑,不然就可即刻闯出屋走去。” 他闭上眼,大概是稍微睡了一会,天色就亮了。红蝎子又进屋来,身上虽然仍穿着青衣;腕上虽然仍带着白镯,可是脸上却擦了一些脂粉。白天看她,比灯下看她越发娇艳了。她彷佛比那翠环还年轻,还妩媚;脸上带着点笑,又带着点儿羞。走近了木床前,红蝎子就说:“咱们该走了,这是方家堡。这里的方三员外早先也是绿林中人,他多年前洗手不干了,可是还与我们有来往。他们这里倒很严密,可是离此三十里地镇山集就屯着五六十名官兵。倘若走了一点风声就不好,咱们得趁早走,不到晌午就能回山,你这就跟着我们走吧!” 当下她叫翠环帮着,把张云杰搀扶下了床。翠环的手微微重些,大概是触了张云杰的肩膀一下,红蝎子立刻就是一掌。她的脸色立刻严厉起来,眼睛里立刻冒出了凶光,骂道:“该死!”那翠环挨了打,一声也不敢言语。张云杰却劝:“不要打她!”红蝎子又嫣然一笑,说:“这么笨拙的丫头,将来我怎好替她选女婿?” 出了庄门,这时玫魂色的太阳光才染上庄院的墙头,雄鸡还在架上喔喔的啼着。门前很乱,众盗都已备好了马。红蝎子又威风凛凛,命人扶张云杰上马,她就一马当前,率领着众盗群马,离了这方家堡向西走去。蹄声杂沓,如潮水一般的声音,荡起来尘土如刮着大风,下着大雾一般。张云杰杂在马群里,他就也似一个强盗,向西走着;越走土地越荒,村落越少,地势越高,等到太阳高升之时,他们已竟上了山岭。 群马踏着山坡,绕着山路,又走了多时,眼前便展开了一片平谷。这里有歪歪斜斜的许多木板和石头,泥草搭成的比马棚还不如的房屋。有一群强盗欢跃着迎过来,嘴里嚷着许多黑话。红蝎子也勒住马,她真像一个女大王,威风凛凛,手指口说;所说的也都是强盗的黑话,张云杰一句也没有听明白。此时翠环也很有威风,她指挥着两个人就把张云杰搀下马去。 红蝎子也下了坐骑,看了张云杰一眼,倒并未当着她手下的人现出什么媚态;可是她那些手下的人却都偷眼向张云杰的身上来瞄。红蝎子又用尖锐的声音向翠环说了几句黑话,翠环就惟勤惟谨的带着两个人,把张云杰搀到了一间屋内。 这屋子的外表虽然不象样子,可是屋里真阔;四壁都挂着狐皮豹皮,支着一张低板床,床上有很厚的羊毛毡,毡上还铺着虎皮,床旁有只大木箱,就算是桌子。箱上还摆着银壶银杯,和檀木镶蚌壳的镜奁,有只西洋小座钟,这一定是红蝎子的“香阁”,这些东西自然全是劫来的。张云杰就在床上坐下,那两个男强盗就出去了。翠环却媚笑着,故意把拳头向张云杰受伤的肩膀擂了一下,她说:“为你!九奶奶打我,你来到这里看你还怎么跑?” 张云杰肩膀痛得一皱眉,伸手去拉翠环的腕子,悄声说:“你先别走,我同你有话说!”翠环却一甩手,说:“这时我没工夫!”她又回首一笑,就走出去了。张云杰在这屋里又气又冷,外面却吵吵嚷嚷的,人声中夹杂着马叫;因为有一扇板子门挡着,所以外面的一切情景他在屋里无法看见。就将身子躺在虎皮上,就喘着气歇着。 过了许多时,外面声音渐渐消停一点了,忽然门一开,红蝎子带笑进来,张云杰就问说:“这就是你的屋子吗?”红蝎子点了点头。就坐在张云杰身畔,她也是很疲乏的样子。喘着气,就说:“你等一等,我叫人给咱们热酒去了。”张云杰带点讥讽的说:“你这里的什么东西倒都很富足。” 红蝎子微叹了口气,说:“干这种事,不知几时就被官兵捉住杀了,还会不图个眼前快乐?”张云杰说:“你当惯了女寨主,银钱和一般东西都来得容易。将来嫁了我,上有公婆,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你随便。你能受得了吗?”红蝎子点头说:“我能受得了。我也不是那种没志气的人。再说我都想过了,将来我嫁了你,实在连屋门都不能出;无论是谁我也不接待,我这身武艺搁个三年五年的也就完了,那时我若再有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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