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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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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闹歌场铁拳惊莺燕 投旅店女盗献温柔 这歌楼上的地方很是宽广,天花板悬着六只玻璃灯,照得通明。当中一个台子,台上摆着一张长方桌子,桌上放着两盏方形的玻璃灯,上面用红漆写着“艳群班”。桌后坐着一个年老的人,手持着个弦子,微扬着脸儿,像个瞽者似的,用戴着象牙的手指头,拨出来圆滑如珠一般的弦声。旁边就是一个歌女,站在鼓架子后面,一手摇着小竹板,一手持搥敲着鼓,随节和弦;唱出来娇媚的声调,并把眼睛向台下那二三十个衣履整齐的顾客去投。顾客们多数像商号掌柜,少数像富家子弟,形态不一。有的喷着水烟旱烟,有的就彼此闲谈,有的拿茶盅往下颏去送,呆呆的向着台上的歌女出神儿。 那个歌女的年纪至少也过“花信”,并不美,脸上虽然擦着许多胭脂粉,但掩不住本来的雀斑。梳着条长辫,穿着红衣裳绿背心,没有多么动人之处,可是她的喉音却很清亮,如百灵鸟一般在那里叫。唱的是什么,张云杰也听不懂,只隐隐听了一句:“这才是,流泪眼望着流泪眼,断肠人对着断肠人……” 张云杰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旁边有个茶房嚷道:“一位!”又过来说:“大爷在这儿坐台好不好?正对着台,待一会儿小玲宝就出来。”张云杰却摇着头,两眼直向台上去看。他见台上有帘子,大概帘子后就有什么小玲宝。他正在发着怔,忽见东边靠着窗的一个坐位,站起两个人来,彷佛找什么熟人似的,向他这边很注意的看了一看。 这二人却是强壮的少年,其中一人身材极高,左脸上有一块刀疤。张云杰就非常注意此人。他见这两人又都落了座,见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子,他随就走过去。那边一共是三个人,都又扭着头向他望了望。张云杰落了座,脸上正对着那边的桌,相离不过两三步。茶房给他泡上茶,张云杰喝了一盅,就听那台上的歌女正唱在精彩之处,一些听曲者也都正在出神,有的还暗暗叫好。 张云杰座旁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却十分得不耐烦,他说:“这娘儿们还尽自麻烦什么?快点叫小玲宝出来吧!老子花一吊钱来听的就是她。”旁边他那朋友,一个瘦面的少年说:“我倒愿意三爷来时再叫小玲宝出台,三爷很赏识小玲宝。”那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又向同桌另一个少年问说:“三爷今天准能来吗?” 那少年穿的很讲究,精神很轩昂,直点头说:“一定来。昨天就同着泰来镖店的几个镖头来过这儿一趟了,何况今天他又晓得咱们在这里等着他。”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就不住扭头,向楼梯那边去望。只要有人上楼来,他就非常注意,彷佛他有什么要紧的事,等着那位“三爷”前来办理似的。 张云杰这才知道,他们都是镖行的人。心中就不禁很轻视,暗道:红蝎子在附近闹的这么凶,客商都不敢往北走,你们这些饭桶镖头大概连买卖也都不敢做了,所以才跑到这儿来听说书。此时台上那个歌女唱完了,下了场,掀帘进后台去了。一般听曲者就都眼巴巴的等着第二场的歌女出来。 台上沉寂了一会儿,那弹弦子的人喝了一口茶,重新把丝弦调了调,这时红帘一启,娉娉袅袅的又走出来一个歌女;长得虽仅中姿,可是眉目间颇有些醉人之处。穿着一身葱心绿,到鼓架前拿起了檀板,轻轻敲了两下鼓,未曾开口先向台下嫣然一笑。那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就像发了疯,他直着眼咧着嘴,大声笑道:“我的乖乖,咱老爷从开封到这里来,想不到还能看见你呀!” 那台上的就是小玲宝,她曼起珠喉,清楚有味的念了几句“西江月”,然后就唱:“自古说冤家不到头,到头泪交流,有的是恩爱夫妻难长久,有的是薄命鸳鸯霎时休,俏郎君难逢多情女,美佳人总遇不见好风流……”脸上有刀疤的人就发狂的嚷说:“咱老爷可就遇见你啦……”。 张云杰非常生气,觉得这脸上有刀疤的人简直是成心捣乱,他要过去把这家伙一拳打倒,歇着他的腿扔下楼去。但这时忽然那三人齐都站起身来,张云杰也扭头去看,就见由楼梯上来一人。此人年有三十来岁,像貌不俗,穿着非常阔绰。尤其可异之处,就是此人身佩着一口宝剑,令人一看,就晓得是个会武艺的人。 张云杰就很注意。见此人来到近前,向那三个人抱拳,说:“对不起,对不起,教你们三位久等!” 那瘦脸的人就向那脸上有刀疤的引见,说:“这就是开封府来的铁太岁姚镖头。”这铁太岁见了来的人,他却恭恭敬敬,深深一揖,说:“袁三爷,兄弟久仰你的大名,就是没处拜访你去。现在听陶二哥说,才知你已来到此地,我才想见你老哥的面。还有我那件事,陶二哥也跟你老哥说过了,没别的,只求你老哥多帮忙,把我的镖找出来。要不,兄弟这盌镖行饭就不能吃啦!” 那带宝剑的人却摆手说:“不要着急,我这次被本城十八家镖店请来就为的是办这件事。红蝎子这回我也要把她拿住,何况是她的徒弟劫了你的镖!”旁边张云杰一听,不由越发注意,就见那四个人都落了座。他们一面听唱书,一面闲谈着话。就听他们呼那带宝剑的人为“袁三爷”,那个衣服阔绰的少年是姓万,他呼这袁三爷为“师哥”。 袁三爷将宝剑解下放在桌上,旁边人给他倒茶,他的脸却对着台上那媚态柔喉的小玲宝。这时那铁太岁似乎规矩了一点,他自言自语的说:“她娘的!红蝎子那个女徒弟,长的真比小玲宝还迷人,简直是个小红蝎子;拿她的袖箭螫了咱一下,咱就把镖车扔下啦!咱保镖八年啦,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美的人!”那姓袁的却一句话也不说,只管笑咪咪的看着台上的小玲宝,根本没把铁太岁丢镖、红蝎子师徒横行的事放在心上。 台上冬冬的打着鼓,他也轻轻的敲着剑鞘。这半天,张云杰只注意听这四个人谈话,却没有留神台上的小玲宝已将书唱完,慢款纤腰轻移莲步,走回帘里去了。那铁太岁还说了声:“我的乖乖,回去好好歇着,别累着!”姓陶的却瞪了他一眼。那袁三爷喝了一盅茶,点手叫茶房过来。茶房恭恭敬敬的说:“袁三爷,你有什么吩咐吧?” 姓袁的说:“叫小玲宝出来,陪我们哥儿几个喝会茶。”茶房却作难的,弯着腰悄声说:“今天福通柜上的冯五爷在这儿啦!小玲宝要来陪你,不陪冯五爷,冯五爷一定不愿意。那孩子年纪小,又是初次到彰德府来,求三爷多包涵一点儿。明天叫她到你的店房里,再……”这茶房的话还没说完,那铁太岁就“吧”的把掌向桌下一击,回手又一拳,正打在茶房的鼻子上。他骂道:“不识抬举!小玲宝在开封连老爷都陪过,今天袁三爷喜欢她,要她来陪陪,你倒先拦头……” 茶房掩着鼻子跑到一边,顺着手指缝儿往下汪然流血。那袁三爷和姓万的、姓陶的却把铁太岁拦住,都说:“不要急!不要急!”铁太岁却暴跳如雷的说:“他是瞧不起咱,瞧咱弟兄不像人物字号,弄出个什么冯五爷来压咱!冯五爷是什么人?袁三爷,兄弟今天替你挣个面子,你看咱进后台把小玲宝给你拉出来!” 此时满场一阵大乱,铁太岁就跳上了歌台。他像一只饿虎似的刚要进帘子里去抓小玲宝,却不防身后有一人也跑到了台上,一手揪住他的衣裳。铁太岁刚一回头来看,身后的人就也向他的鼻上擂了一拳。铁太岁“哎哟”一声,张着两手就去抓那人,那人却拳脚灵活,抄住铁太岁的胳膊向后一撅,铁太岁的腰就弯了下去。那人又用脚向铁太岁的屁股上一踹,只听“咕咚!哗啦!”铁太岁就由台上跌下,跌到台前一张茶桌上。壶盌纷飞,连桌椅也倒了,台上的玻璃灯鼓架也都摔下来。帘里的一群歌女也都惊慌的奔出,想要往楼下去跑。一时娇啼惊叫,红紫纷纷,如被暴雨淋落了的桃花,如被弹弓惊飞起来的莺燕。 将铁太岁由台上打下来的这人正是张云杰。张云杰掖着衣裳,挽着袖头,握着拳头忿忿的向台下说:“你是什么东西?花几个钱来这里听书,就敢殴打茶房?欺凌弱女?搅乱别人?……” 那铁太岁费了半天力才爬起来,他怒冲冲的抄起一把椅子向台上的张云杰就砸:张云杰却一手将椅子接住,再伸那只手用力一夺,就夺在他的手中。椅子一到手,他就高高举起来,反向铁太岁去砸。此时忽有那姓袁的人赶到,他手疾眼快,立时将砸下来的椅子接住。他昂然向台上说:“朋友!讲点交情!你把他打下台来也就够了,还真要把他打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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