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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秀侠突然听了这话,她不禁又惊又喜,就流下两行眼泪,摇头说:“师傅我不愿意离开您!”法老尼却微微摇头,说:“你应当回家去了,这里你不能再来了!”秀侠拭了拭眼泪说:“我离开这里以后,以后我还能来看师傅吗?”老尼说:“你是我的弟子,你若不忘本,以后可以随时来看我。不过有一样,你若手中杀死过人命,就不必再来了。我这佛门善地是不许凶徒走进来的!”

  秀侠说:“我跟师傅学得的武艺,到外面去自然要行侠作义,决不能像那些盗贼似的,胡作非为。以后,我就是遇见了坏人也不能轻易下手伤害。不过那杀死了我父亲的仇人宝刀张三,我可必须……”说到这里,她的两行热泪又滚下。法老尼就摆手说:“不必多说了!你快些收拾东西走吧!你家中历年送来的银子,足够你的路费。”老尼说毕话,就走去。当时秀侠又拭拭泪,就把随身的东西都收在一起,打成了包裹。

  法老尼又命智圆给她送来了一个包裹,那里面就是历年来她家中送来的钱财。当下秀侠先到禅房,向老尼叩首辞别,然后又洒泪与众师姑分手。她就将两个包裹系在一起,扛在肩上,另一只臂就挟着那口白龙吟风剑,才一走出庙门,那智圆就跟随她出来。向她悄声说:“秀侠,你站住,我有一件事托你!”秀侠赶紧止住步,回身问说:“什么事?你就说吧!”

  智圆却微微有点脸红,说:“我来到这儿也有四年啦!我是这山后李员外的太太送来的,本来我不愿出家,但在当时没有法子。现在,这么些年了,我在此也死了心!李员外有个儿子,名叫李玉彪,我这里有一件东西,求你交给他!”说时,这年轻的尼姑,从她那肥宽的袍袖之中,拿出来一个红缎的小包,塞在秀侠手里,就惊慌的说:“你赶快收起来吧!这事不忙,三年五年后,你再给李玉彪也不要紧。反正,我是在这里一辈子了,我已死了心!”

  秀侠见她说这些话时,是十分悲凄的样子;手里拿着那红缎小包,便不禁生疑,点点头说:“好吧!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去办!”随就离了庙门转身走去。走了几步,回首看智圆已然进到庙里去了,秀侠便把手中那红缎子打开一看。原来里面却是一对赤金耳坠,秀侠不禁吃了一惊,同时就自觉脸上也有点儿发热,心里像被什么撩逗了一下似的。看这遍山的野草,扑面的东风,往来飞舞的双双蝴蝶,在树丛中吱吱柔语的成对儿的小鸟,都使秀侠心中发生一种欣喜悦爱之情。

  少时走出了山口,就看见在大道之上有往来的行人车马,秀侠现在就如同才离开了清静无为的世界,又踏进了红尘。但秀侠对这嚣扰的红尘并不厌烦,她想:现在我已学成了武艺,再也不怕遇着什么危险,被谁欺辱了。现在第一就是先到宿家庄,见着双钩手宿雄,跟他借一匹马,随后自己就要回新蔡县锦林村去了。于是她背着包裹,挟着宝剑,紧紧行走。她走到了晌午,方才出了大石沟,来到了宿家庄。

  一进了村子,几只狗就扑着她,汪汪的乱吠。秀侠赶着狗,来到宿雄的家门首,就见柴扉紧闭,篱笆上还贴着几条白纸,被风吹得微动。秀侠上前一打门,里面有人把门开了,出来的原是双钩手之弟,宿勇。宿勇身穿重孝,胡须很长,一见秀侠,他几乎不认识了。等到秀侠叫了声:“宿二叔!”又说:“我现在离了庙,要回家去,先来此拜见宿大叔!”

  宿勇这时才想起来,他就说:“哎呀!原来是陈姑娘。姑娘你的武艺学成了吧?我哥哥是前几天走的,他大概是往商水县去了。我嫂嫂现在家,姑娘请进来歇息吧!”秀侠点点头,慢慢走进柴扉,见了宿雄的妻子何氏。一问,原来宿老太太已经病故,现在才过了一百天,秀侠也表示了一番的吊慰。何氏留她在这里用毕了午饭,还想留她住几日。

  秀侠却说:“我还要赶紧回家去,望看我的叔父、婶母!”随就托宿勇给她找来了一匹马。备好了鞍韂,将行李都绑在马上,宝剑却挂在鞍旁。然后,秀侠就牵马出了柴扉,又与宿家叔嫂作别,便出了村子,挥鞭顺大道驰去。宿勇给她借的这匹马,鞍韂虽旧,但是十分矫健,在大道上就像一条飞龙一般,荡起来很高的尘土。路旁的人都停车驻马向她来望,尤于因为她是个女子,鞍旁又挂着宝剑,所以就更都十分注意她。秀侠却愉快自得,快一会慢一会的,沿途向人询问着路径;到傍晚时,就来到了商水县。

  这商水县是个很热闹的地方,距新蔡县不远,若连走一夜,不到天明便可回到家乡。可是这时秀侠却觉得腹中饥饿,而且坐下的马匹也浑身是汗,吁吁的气喘,显然它是很疲倦了。秀侠来到西关,抬眼望见了城楼;她就下了马,牵着马在街上走。街上的人也都很注意她。

  她看见北一边有一家很大的店房,就牵马进去。只见里面乱哄哄的,院中停着几辆车,栅下拴着十多匹马,客人撩起衣服来就在车旁小便。秀侠气忿忿的向柜房里问说:“你们这店里有单间吗?”店伙在柜房里漫声回答:“没有啦!连大屋子都住满啦,你到东边问问去吧!”秀侠生着气,转身牵马走出店门。刚往东走了几步,要找别家店房,那时忽见身后“得得”的一阵蹄声,由秀侠的身旁擦过去了两匹马;后面那匹马上的人并用皮鞭把她的头发掠了一下。

  那两个马上的人全穿着很阔绰的衣服;一个年有三十余,一个不过二十上下。秀侠正要发怒,却见那两人都回首向秀侠一笑,一齐催马向东疾驰去了。秀侠将要下马去追,去质问他们,但又见他们鞍旁全都挂着宝剑。秀侠就不禁吃了一惊,暗想:这是什么人?莫非又是江湖上的坏人吗?

  她牵着马在街上发了一会儿怔,便又住东走。就找着一间店房,这店里虽然也很杂乱,可是还有个单间。秀侠到屋中,就把宝剑和包裹都放在炕上,叫店家开饭。用毕了饭,天色就黑了。秀侠关上屋门,躺在炕上去睡。脑里却寻思刚才那两个骑马的人。过了一些时,忽听窗外有一种很粗的声音,叫道:“店家?店家!你们这里是住着个骑马来的姑娘吗?”秀侠顿时吃了一惊,坐起身,侧耳向外去听。外面的人,声音又小了一些,大概是向店家问了许多话。

  秀侠听这声音虽略有点熟,可是记不起来是谁,趴着窗纸的破洞向外看了看。只见外面是黑忽忽的,各房中的灯光也都不明亮,院中只有黑影幢幢,却看不见人的面目。本想要起来,开了屋门去看看问问,可是自己此时的身体太疲倦了;而且又怕因此再惹出什么事来,她就一声也不语。心想:等他们拍门问我来的时候再说。还不定是什么人,安着什么心呢?

  待了一会人,窗外人说话声音就没有了,大概是走开了。秀侠也觉得一阵昏昏然的,就睡去了。一觉就睡到天明。起来洗洗脸,吃了点早饭,就叫店家备马。她付清了店钱,出门上马,就离开了商水。这时太阳已升得很高了,天色不早了;因为清早赶路的人都已经走过去了,路上反倒行人稀稀,车马尤其少。秀侠挥鞭放辔,纵马飞驰。往南下走不过十余里,忽然秀侠又赶紧将马收住,惊讶向前去看。

  原来前面一箭之遥有两匹马,马上正是昨天在商水所遇见的那二人。这两人都是锦鞍绣剑得意洋洋,他们在前面也不走了,只管回头来看秀侠。秀侠心想:这二人虽都衣服阔绰,像貌不俗,可一定都不是好人;昨晚到店中探问我的,大概就是他们。本想要拨马躲开这两个人,可是又想:我何必要怕他们?随就大大方方的向前去走。前面那两匹马本来并立在一起,如今就分立在两旁,中间容开了一股道,让秀侠过去。秀侠便正色直直的走过,彷佛根本就没看见他们似的。可是才走过不到二十几步,就听见身后那两人一齐哈哈大笑。

  秀侠知道那二人是有意调戏自己,便气得由鞍旁去抽剑,要与那二人去厮杀。但又一想:何必呢?在路上若一惹气,今天晚间就赶不到家中了,随把剑又收回,愤然挥鞭走去。往南走了又二十里,便见前面有一大片树林,这条路须由林中穿过去才行。秀侠到此,未免有些踟蹰,便收住了马。秀侠晓得,逢到密林深山,必有强人潜伏,何况这条路又这么静!收住了马,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林中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她才策马再向前走去。

  进了树林,行走不远,就听耳旁有人叫道:“秀侠姑娘,你看见北边那两个人了没有?”秀侠在马上不禁一怔扭头去看,见由一棵大树的后面转过来一条大汉。身穿短衣,手提双钩,原来正是双钩手宿雄。秀侠又惊又喜,赶紧跳下马来,说:“宿大叔,我到你家中去看你,你没在家,我知道老太太也故去了!”宿雄说:“我知道你出山了,到家中找过我。我昨天听说有个带马的姑娘住在商水县店里,我想多半就是你,我到店中去打听,可是没打听出来……”

  秀侠说:“哎呀!昨天到店中去问我的,原来就是大叔呀!”宿雄正要答话,就听林外有马蹄之声,宿雄就急忙说:“我的仇人来了!秀侠你等着,一会儿我们就把事情办完!”当下他就把两个指头放在嘴里,一打呼哨,林中就出来他的三个伙伴。原来正是他盟弟李殿杰、贯龙江,还有一个黑面小伙子,都提着刀;便由宿雄领头,一齐跳出了树林。

  秀侠看了,很是惊诧,便赶紧将马系在树上,也抽出白龙剑;走到林前一棵大树后,向外望去。只见外面来的,正是刚才在路旁调戏自己的那二人。宿雄这时暴跳如雷,双手舞着钩,向那年有三十来岁,身穿蓝绸袷袄的人,怒骂道:“姓袁的!滚下马来;老子这回若再败在你的手里,便誓死不走江湖!以后见了你,永远给你磕头!”

  那姓袁的从容下了马,随手抽出宝剑,冷笑着说:“宿雄!今天这大话可是你说的。现在你有三个伙计,我只有一个师弟,咱们不许他们上手,就在此再分个胜负。以前,我因为你也是一条好汉,所以未肯伤你。现在,可说不得了,我要给你个厉害看看!”说话之间,只见白刃飞腾,双钩齐舞,相杀了起来。

  这里秀侠忍不住也要闯出林外,去助宿雄与那人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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