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王度庐 > 风雨双龙剑 | 上页 下页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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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壮拍着桌子说:“你先别说这些不要紧的话!快告诉我张三他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他现在回去了没有?”毛二说:“有十天啦,我都没到信阳州。他回去没回去我也不知道,不过张三的家可很好找。就在信阳州城南十二公里,那里有高杨树,地名儿也就叫高杨树。他家是个小院落,黄土院墙,家里养着两条狗,一条黑的,一条黄的。” 杨大壮喝了一大口酒,扔下几个钱,就站起身来说:“好,我走了!”毛二追出酒店去,问杨大壮说:“怎么你这就要找张三给你师父报仇去吗?你一个人去可不行。张三在那里有几个把兄弟,铁头余五、火眼庞二、花胸脯鲍小三,那都是信阳州有名的地痞,庞家镖店的镖头!”杨大壮把胳臂一抡说:“谁管他!”说毕急忙走去。 他出了县城,紧紧赶回锦林村,到陈家一看,灵柩已然停放好了。棺材前有一张供桌,上面摆着香炉烛台,前面一只铁盆,烧着纸,起着熊熊的火光。陈秀侠姑娘已换上了白绳的辫根,因为孝服没赶得做,只换了一身青布的衣裤,脚下的弓鞋可已用白布蒙上了。在棺材旁放着一个棉垫子,秀侠姑娘就跪在那垫子上。她低垂着首,哽咽着,眼泪直往下流,衣襟都湿了一大片。 陈二爷仲炎是正在另一间屋里,与几位前来吊祭的贵客叙述他胞兄被害之事。徐飞是正在指使着几个人,用竹竿芦席给这院中支搭一座丧棚。杨大壮就低着头一直走到秀侠姑娘的近前,压着他那大嗓音,悄声说,“喂!姑娘,多哭又有什么用?人还能够又活了?想法子咱们给他老人家报仇,找张三那小子去!信阳州离着这儿不远,一两天就到,不到五天咱们就回来了;带着张三的狗脑袋,放在这桌上咱们给他老人家上祭。然后人命官司由我打,我为给我师父报仇,就是给张三抵命,我也甘心情愿!” 秀侠姑娘抬起头来,哭着说:“我也恨不得立刻就找张三去给我爸爸报仇,可是我叔父刚才又对我说,现在他已派人到陈州给我师兄侯文俊去送信了。须要等他来到,叫他给我们看家,我叔父才能带我报仇去!”杨大壮撇嘴冷笑说道:“那可就晚了!由陈州到咱们这儿,来去总得两天。再说候文俊这两年交了许多朋友,整年的东走西逛,他还未必在家。若等他来到,恐怕宝刀张三早就跑远了。他跑到旁处一改名换姓,咱们还到那儿找他去?别说我师父你爸爸的大仇难报,就是那口苍龙腾雨剑也是没法找回来了!” 秀侠姑娘立刻站起来大声说:“那么依你怎样?咱们现在就去!”杨大壮赶紧摆手悄声说:“姑娘你别声张!声张起来二叔一定要拦挡咱们。依着我就是现在就走,我先把你的马偷偷牵出去,你赶紧去带上点钱,带上白龙吟风剑,随后咱们在村外土地庙见面,当时就立刻奔信阳!”秀侠姑娘决然说:“好!你就先把马牵走吧,在那儿等着我,我一会儿就来!” 杨大壮点头说:“好!姑娘你可快着些!” 于是他兴奋着转身出门,就从门外一棵桃树上解下秀侠姑娘的那匹马,和也不知是那位骑来的一匹黑炭似的名驹。旁边有个看守马匹的孩子,跑过来就说:“大壮!你别动人家的马!这黑马是城里银枪李大爷骑来的!”杨大壮说:“我到村外骑着玩一会就回来。”那孩子说:“你为什么要牵走两匹马呢,难道你有四条腿?”杨大壮说:“混蛋!我为是骑完了这匹马再骑那匹,要比比那匹好。” 看马的孩子笑了笑,杨大壮就牵着两匹马走了。走到家门前,他匆忙的进去取了自己的宝剑,然后出村,骑着一匹拉着一匹,直奔那座破烂的土地庙。连马都不下,就站在那里等候了一会,只见陈秀侠姑娘挟着她那“白龙吟风剑”飞也似的跑来。杨大壮赶紧迎过去,秀侠就飞身上马,大壮递给她一杆皮鞭。秀侠就将宝剑挂在鞍旁,一手执缰,一手挥鞭,说道:“快走!我叔父待会就许赶来,他一定把咱们揪回去!”于是两匹马“得得”的直往西南去。地下雨后的泥水都飞溅起来,一溜烟似的走去。 大约走出有五六十里路,秀侠姑娘才收住缰,在后面喘着气说:“慢点儿走吧!嗳哟,慢点儿走吧!”杨大壮回头看了看,见后面没有人马追来,他就说:“不要紧了,二叔他就是察觉你跑出来了,也一定猜得到你是找宝刀张三报仇去了。他也一定佩服咱们的,不能追咱们回去。姑娘,咱们慢慢地走也行,反正明天准能到信阳州。凭着你那口白龙吟风剑,跟我这件兵刃,准能把他老人家的大仇报了!” 秀侠姑娘拿手绢擦擦眼泪,又擦擦从鬓边流来的汗,依旧喘着说:“大壮,这条路你熟吗?你不能走错了呀?”杨大壮却怔了一怔,看看方向,就说:“反正我认得路,我跟咱们村里的孟老头儿到信阳卖过枣子,决不会走错,顶多绕了一点远。”秀侠说:“咱们还是快走吧!别耽误!”于是杨大壮在前,秀侠在后,两匹马又“得得”的前行。 又走下三四十里,就见前面有一处村镇,杨大壮高兴着说:“我认得啦!前面就是高桥镇,那地方有个范猴子,他是江湖上有名的人,以开店为生。”秀侠姑娘说:“难道咱们这就找店房住下吗?” 杨大壮摇头说:“不,不,天色还早,你别看天都快黑了,这是因为阴天。我不过说我在那镇上认识几个人,开店的范猴子早先是个贼,姑娘你忘了吧?想五六年,你那时大约才七八岁,有个贼到你们家里去偷鸡给陈二叔捉住了,捆上打了好几十鞭子,几乎给打死。范猴子那时穷得很,现在他可阔了,开了一座范家老店买卖很是发达,他也交了不少朋友,都是江湖有名人物。无论远近,提说起范猴子来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了。” 秀侠本来并不记得有什么范猴子这个人,所以由他说,自己并不怎样去听,只是催着马走。杨大壮又说:“要说起来陈二叔才是心狠,我师父是个忠厚人。那范猴子偷鸡,我师父没在家,他老人家若在家,也就把范猴子放了。咳!我想我师父那么忠厚的人,武艺又那么好,手中又永远带着那口苍龙腾雨剑,他老人家怎会叫人给害死了呢!我真疑心这不是真事!”秀侠姑娘坐在马上忽然啜泣起来,杨大壮又怒骂徐飞。 往前又走了五六里,就来到那高桥镇,只见镇市并不大,铺户稀稀,往来的人也很少。可是两匹马尚未出这条街,就听旁边有人说:“这不是杨大壮吗?”杨大壮在马上扭头,用鞭指着说:“你这贼猴子!”秀侠也扭头去看,就见在一家店房前,站着一个穿土色裤褂的瘦小的人,向杨大壮微笑着,并直用眼盯着自己。随后,那店房里又钻出几个人,个个是一脸横肉,有的穿著短衣,有的赤着背,全都把一种狼似的目光来盯着马上携剑的小姑娘。秀侠觉得很讨厌这几个人,就向杨大壮说:“快走!”杨大壮又向那范猴子开了两句玩笑话,他就带着秀侠,双马走出了这座镇市。 顺着大路向西南又行了二十余里,此时暮色渐浓,凉风愈紧,前后简直连一个人也看不见。秀侠却觉得十分疲乏了,刚要说:“大壮,咱们是要走一夜吗?”却听身后像敲鼓似的,一阵马蹄之声追来。身后的马声越来越近,秀侠就惊讶着把马收住,问杨大壮说:“是有人追下我们来了吧!别是我叔父他们吧?”杨大壮也勒住缰绳回头去看,发着怔说:“不能呀!咱们已然走出这么远来了。”此时后面的马匹就追到了,蹄声杂乱,震耳响。杨大壮就高声向后面喊问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那儿来的?” 那边马到临近,就点起两只马灯,向这边照着看。这边秀侠跟着大壮也藉灯光把那边看得很清楚,他们一共是五匹马,马上几个凶眉恶眼的汉子,原来正是刚才高桥镇看见的那几个人。杨大壮一看情形不好,他就赶紧抱拳说:“诸位老哥,你们都跟范猴子是朋友吧?我们两人也最相好。兄弟我是铁掌陈大爷的徒弟!”那五个人就似没听见他说这话似的,一齐抽出刀来,把马围了一个圈子,包围住了杨大壮和秀侠。秀侠就赶紧由鞍旁抽出了白龙吟风剑。 那五人之中有一个长些黑胡子的人就厉声说:“你们都下马来,把剑扔下,要是不听话,可立刻就要你们的两条小命!”杨大壮依然抱拳说:“朋友们讲些交清,我们才离家不远,听你们的口音大概也都是老乡?”黑胡子的贼人就瞪眼说:“谁是你的老乡?休说废话!”另有两个贼人就过来要掀秀侠下马,秀侠却“飕”的把宝剑一抖厉声说道:“你们敢上前?你们敢欺负我?你们都是贼!”她大声嚷了起来,接着晃动宝剑就与两个贼人交起手来。 杨大壮也抽出宝剑,与那黑胡子的贼人交手。争斗了两三合,秀侠因在马上施展不开剑法,她就跳了下来。这时又由北面赶来了两个骑马的贼人,贼人一共是七个了,他们人多力众,一拥齐上。秀侠手中虽有宝剑,但因她身短力弱,所以顾应不过来,剑法也施展不开。又战了三四回合,她就不住的向后退,可是这时就听见“嗳哟”了一声,似乎是杨大壮的惨叫之声。秀侠心里吓了一跳,急忙抡剑,尽力去迎杀。却见对方的人更加多了,大约是五六个人一齐舞刀向她逼来。 在这危难紧急之时,秀侠忽然想起一个办法来,就是她父亲陈伯煜在世时,在传给她武艺之际曾说过:“走江湖的人如遇强敌,或是自己的人孤力弱,最要紧的是不可恋战,须趁机夺马逃走。”此时她想起来了,遂赶紧连抖几剑反逼那几个人,那几个人就一齐抡刀向她去砍。她这回不再使用什么辗转腾挪的剑术,只专用剑去磕对方的刀。对方的那几个人虽然都抡着刀,可是又全极力躲避她手中的剑,似乎也是晓得她这口剑的厉害。 但究竟现在是相逼在一起了,所以只听“锵锵”的两声,立时有两个贼人的刀就折断了。他们齐声喊道:“好宝剑!”秀侠却趁势跑到了道旁,要去牵马,才抓到一匹马,却见那边贼人飞来了几块石头,都打中秀侠的腰上;秀侠忍着疼痛飞身上马,也不辨方向就驰马走去。可是才走了不到二十几步,不料那地下伏着两个贼人,猛的一跃就把秀侠的马头揪住。秀侠在马上赶紧挥剑去砍,那两个却都急忙伏身,用力抱住了马腿,同时一掀,秀侠就在马上坐不住,立刻摔了下来。她又赶紧挺身而起,挥剑去杀那两人,那二人却牵着马跑开了。 远处的贼人们又赶紧抡刀来杀秀侠,秀侠无法逃,只得又挺剑去迎战。三五合之下,又被她的剑削了一口刀。不防这时又有两块飞石打来,有一块正打中秀侠的右手上,秀侠的手一疼,就拿不住剑;贼人就都扑了过来,她手中的白龙吟风剑,就被贼人夺过去了。并且背上受了两刀,但都是用刀背打她的,她的双臂也都被贼人紧紧揪住。她就急得痛哭说:“哎哟!你们这伙贼!你们要害我吗?我叔父可不是好惹的!” 就有贼人说:“你别怕,我们不害你,我们只要你这口宝剑。你也别拿你的叔父吓唬谁!”秀侠又跺脚哭着说:“你们要银子倒行,宝剑可得还我,那是我爸爸陈伯煜留下的!”贼人却笑着说:“陈伯煜早见了阎王啦!现在你好好的听我们的话,不许挣扎,要不然,我们可要送你找你的爸爸去!”秀侠手中没有了兵刃,被三四个大汉揪住,她就彷佛一只就缚的雏鸡,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这时有个贼人抽出一条绳索,把她的手脚都绑上,绑得很紧,绳子勒得骨头都生疼,秀侠哭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呀!”那边有人把杨大壮也绑起,杨大壮是受了伤,他呻吟着,但是一言也不发。秀侠藉灯光看见杨大壮满脸的血迹,被两个贼人架着,她就又哭喊说:“大壮你看,他们把咱们都捆起来了,宝剑也给他们拿过去了,你跟他们讲讲理!” 有个贼人就拿刀比着秀侠的脖颈,威吓着说:“你再喊?你要再哼一声,这一刀就结果了你小贼胚的性命!”杨大壮赶紧说:“师妹别喊了,由他们处置吧!”那贼人们把杨大壮似猪一般的倒捆四蹄,放在车辙上。他们一共是七个人,就把灯笼吹灭,坐在地下歇息,有两个还装上烟抽着。秀侠躺在地下,忍痛抽搐着,就听那几个贼人谈话。原来他们正在商量办法,其中有一个人厉声说:“把那男的杀了,女的带走好了!”秀侠心中一惊,心说:哎呀!他们要杀死大壮! 却听另一个人说:“那不行!怎能弄出人命来?不出人命永远不会犯案,杀死人可就有冤魂跟着了!”几个贼人又秘密的商量了半天,并且有两次他们都像要吵起来,后来似乎是决定了,便有两个人过去把秀侠抬起。秀侠不晓得他们将要把自己怎样处置,就吓得又要哭喊,可是又觉得自己的身子是被人放在马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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