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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允贞说:“你要走,我派人跟在你的身后,也能够知道吕四娘和周小绯住在哪里。你想,你能够走得开吗?”

  小常随仍然摇头,说:“那我也不怕,我离开紫禁宫,绝不当时回去见她们,我只求爷从今晚上起小心点就是了。周小绯还不要紧,吕四娘却真厉害!”

  允贞当时一听这话,越发大怒,拍着案说,“你敢再提吕四娘?你好大的胆!”

  当时喝进来四名太监,说:“把他押下去,叫他说明了他在哪里住才行,不然,交慎刑司,把他杖尸!”

  当时四名太监狠狠地捉住小常随往外就走,才一出门,小常随就蓦的往那墙上一撞,只听“咚”的一声。允贞在这里怒犹未息,四名太监却都一齐慌张的回来跪倒说:“他,他已撞死了!”

  当时全都浑身战粟的不敢仰首,以为皇上一定为他们疏忽,一定也得降他们死罪。不想,允贞却没有言语,怔了一怔,脸上似乎显出点悲怆的样子,就说:“召勇静侍卫进来!快!”

  四名太监赶紧叩头起来,去召蛟僧勇静。允贞忙亲自摘下壁间的宝剑,他的手都不觉有点抖了,心里既痛惜又恐惧。

  痛惜的是小常随,人真不错,可以说是忠义双全。周小绯早先也与我无仇,并且想起来早先在莫愁湖,暮雨之下,她从那别墅的楼上掷下的一件东西,打在我的草笠上,才请我进去,会着年羹尧那些人。昔时在江湖,彼此虽非同道,也是朋友,不料今日竟结下这样的深仇。尤其是吕四娘,想不到!想不到!她原来是吕留良的孙女!咳……

  这时虽在寒冬。但深宫之内,两支大炭盆烧得很旺,不但不冷,可以说是“室暖如春”,所以古瓷盆里的梅花,开得极为茂盛。与那边盆景里的翡翠叶,白玉花朵,金蕊的,人工做的水仙,灿烂的相映着,允贞的头上确实流汗,然而身子却觉得寒噤。少时蛟僧进来,允贞屏去了众太监,对他实说,“吕四娘将要来到了。我也知道这宫苑虽深,可是拦不住她进来,我一定要与她拼一生死。你也自今夜起助我防着一点!”

  蛟僧勇静惊讶着问说:“吕四娘她为什么要来与皇上作对呢?”

  允贞勉强着微微地笑,说:“只为吕留良的逆案。”

  遂就把吕留良的文字狱略略说了一遍,并说:“我知道吕四娘是他的孙女,我才降的旨,吕四娘不来,是她有福,她若是来……”

  冷笑了笑,又说:“若没有她,了因和尚当年也不至于死,现在你为师父报仇的时期到了!”

  勇静忽然发惊,连连摇头,又打问讯,说:“如果吕四娘来了,我可不能与她为敌!”

  允贞说:“你不必怕她。她的本领,自非你所能敌,可是我到时也与她交手。”

  勇静又摇头,说:“那也不行!我也不是畏惧吕四娘,只是那位吕留良吕老先生,我虽没有见过他的面,可是我晓得他是一位好人,他为《维止录》被罪之事,我是不知道。我若知道,我早就离开这里了!”

  允贞一听不由得更为惊讶,手将宝剑握得更紧。蓦然脑中又想起,当年初会这蛟僧勇静之时,原是在大名府法轮寺中,那一夜曾见他与曹仁虎父女共同在小室灯下,读那本《维止录》。本来,这个和尚也是他们一起的人,无怪他到如今一听提到吕留良,就要叛变我。这,宁可杀了他,也不能再叫他去帮助吕四娘。想到这里,心里真想挥起宝剑,立时结果这蛟僧的性命,可是蛟僧现在腰间也佩有钢刀。

  蛟僧勇静,此刻面色阴沉,又打问讯说:“我若不是想为我师了因报仇,我不能在此当这名侍卫,你待我确实不错,可是我将一些侍卫和二十名小太监,全都教练成了有很好的武艺的人,他们也都能够保护着你了。吕四娘来了,请你保重。这件事,我是不能帮助你的。”

  允贞怔了一怔说:“莫非你这就要走吗?”

  蛟僧勇静低着头答道:“这不一定,因为我本来是个和尚,现在我应当再回法轮寺去了!”

  允贞说:“这我也难以拦阻,只是你何妨再多住两日。这两日内,如若吕四娘来到,也用不着你动手,看我把她擒住,给你看看。如今我虽已是帝王,可是讲起武艺来……”

  微微冷笑着,又用眼去看蛟僧,只见勇静的样子是十分烦恼,心里仿佛是又为难,又不愿当时就离开这里,允贞却没有再说些什么话,只叫他退回去。呆了些时候,又把江里豹和十个口郑仙召了进来,低声吩咐了他们一些话,当晚,在宫门外的班房里,江里豹和十个口郑仙就请勇静喝酒。勇静自脱去了僧服,跟随允贞之后,本来已遇酒不辞,今天被这两个灌得酒是不少,他就显出醉的样子,被人扶到里屋,倒在炕上就睡了。

  这时天色已过了二更,十个口郑仙赶紧去回复允贞。允贞此时却还没有睡。他的寝宫里灯烛全灭。院中却有不少精通武艺的侍卫和小太监,手中全都持着兵刃。郑仙找了半天,才找着允贞,原来他也杂在那些侍卫之中,手持着宝剑,看来好似保护圣驾的武士。谁也看不出他原来就是“九五之尊”,不过他的身躯是显得比别人更为雄伟。尤其现在秦飞也在这儿了,秦飞长得既瘦小,精神更一点不振,拿着一把单刀,不住的打呵欠,离开他的爷几步,他就暗暗地哀声叹气,向人说他倒了霉啦!允贞却精神兴奋,而态度沉稳。一听郑仙来向他悄悄地说:“已经把蛟僧灌醉了。”

  他当时就做出了一个手势,郑仙转身就走,找了江里豹,二人齐往蛟僧睡的那屋子,就齐轮钢刀,尤其是江里豹,他平日就嫉恨蛟僧的武艺比他好。在允贞的面前比他能得信任,现在奉旨杀掉蛟僧,他是特别高兴。刀举得特别狠。然而,双刀齐下,却听”噗“的一声,原来刀都砍在炕上堆着的一团棉被上了。那蛟僧却已不知去向。二人大惊赶紧将外屋的灯挑起,拿到里屋来照着。细一看,不单蛟僧勇静的踪迹全无,连他那把刀,和他裹着僧服的那套行李,都已不见了。这二人惊惊慌慌,赶紧又去找允贞察报。

  允贞听了,不由又一阵发怔,他当时虽未说什么。但心中却又十分的纷乱。蛟僧突然的走了,小常随凄惨的死了,吕四娘与周小绯,眼看就要前来报仇,这一些事情,并不是他身为‘至尊’的人所能挽回,所能补救。甚至他恐怕不能够防卫,他仰面看着天空的繁星冷月,高深殿垣,身旁还有不少的护卫者,但是这时他不禁的心惊胆战,连当年只身行走江湖,与群侠相猜相处之时,那一半的勇气也没有了。他不由的想起了年羹尧,倘有年羹尧在此,一句话就能将吕四娘劝走,周小绯更不足为虑。如今虽是英雄尽灭,可是自己已感到人单势寡,他不禁暗叹,他对于与吕四娘交手相拼,实在是没有一点的把握。他又想将身躲在一座秘密的宫殿之内,一到夜晚就不出来。然而又想,那也不行,因为他每在晚间就寝之前,必要上一趟厕所。

  宫中的厕所虽也是一间宽大的房屋,而且每当他上厕所之时,厕门以外也必有几名侍卫持刀执戟严密的守卫着。但究竟与深宫不能相连,他是还得走出来的。还是得被星月之光照着,那星光就好象吕四娘的厉害眼睛,那白云就像吕四娘那飘飘的衣袖,那月牙好像吕四娘手中的利刃。他简直有些畏惧去看。他的灵魂仿佛时时在头顶上飘着。当夜,所幸再无别的事发生,次日他照常升朝理事,然而他却安顿了他的后事。将一金盒,密密的封好,用黄缎包裹,命人藏在金銮殿(即乾清官)中“正大光明”的匾额后面,里面却藏的是他亲笔所书他的太子的名字,预备他万一若有不幸,就由内戚和大臣们将金盒取下打开,按照着盘里的“名笺”拥立太子登基。

  以免似他当年那样的兄弟发生篡夺,他并且留下密旨,劝他的儿子登基以后,要相机行事,而使全国恢复汉家的衣冠,以保他的信用(传闻后来在乾隆时代曾一度拟恢复汉家衣冠,但为太后所阻,致未实行)总之,现在的允贞心里是颇有些忏悔,而深为惊恐不安,每夜防范得更为严密。

  也许因为防得严密之故,宫中竟没有一点儿事情发生。勇静僧一去不回,小常随死骨早冷。江里豹,十个口,百只手等人,——那些侍卫和会武艺的太监也全都放下心了,认为不会有什么事。但是皇上允贞依然严逼着他们夜夜通宵加紧着防范,弄得九条腿秦飞的“新年”都没有过好,熬得他是更黄更瘦,觉着“爷”大概是也中了魔,那儿会有吕四娘呀?如此又过了一年,天气由春而夏,而秋,而冬,又是风寒天冷万物枯僵的时候了。

  多日晏安无事的宫殿之内,忽有一夜,北风呼呼,大雪飘飘,骤然间传出了哀诏。说是雍正驾崩了。但是事先并未闻“龙体”有什么不适,也没有传过太医,所以这件事是很令人猜疑的。这时正是雍正十三年之冬,岁次乙卯,明春由皇子弘历继承大位,年号乾隆。关于雍正帝——允贞的死因,后世传说均谓为吕四娘所杀,并有说死于厕所的门前。这些事,并无详确的记载,作者对于当时的情形,自也不便妄加描写,不过就在那个时候,北京城的北郊,一个小村里,却发生了一件惊奇而近于香艳的事情。这事情在当时似乎应当没有什么人知晓,然而后来却颇多传说。

  《聊斋志异》之中有《侠女》一篇,就是暗述着这件事,不过《聊斋》的作者蒲留仙,是康熙年间人,雍正死的时候,他未必还在世,因此有人又说:“《聊斋志异》非纯出留仙手,尚有后人加入之作,其《侠女》一条,即隐指吕四娘。而所谓须发焦而模糊之头颅,即当时某贵人也。”

  当时宫阉秘事,绝非外人所能知,而侠客行经,尤非常人所能推测,关于这些事情,作者也以《质疑》的态度处之,但就处老的传闻,记述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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