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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这时,高大壮丽的宫门外,寒风萧萧,星月稀稀,文武官员尽在等候宫中的消息。然而,那个敢向前多迈一步?那个敢多说一句话?允是、允乃、允异等诸贝勒,此时也均在这里,他们个个偷眼望着那在稀稀灯光照耀下的年羹尧。年羹尧身穿黄马褂,紫缎箭衣。头戴官帽,两只带有棱角的眼睛,发出森厉的光芒。手按宝剑,昂然站立。两旁站着二十多个护从,全都身佩宝剑,面带凶煞,令人一见就知道都是血滴子的施行者——允贞手下的那些豪侠。

  隆科多一走出来,只称“万岁爷现已晏驾”!百官及诸贝勒一闻此言,一齐跪倒痛哭。隆科多接着又宣示着说:“大行皇帝有遗诏,皇四子继位”!年羹尧恐怕别人没有听清,他便以他那高昂森厉的声音,重说了一遍:“皇四子贝勒允贞继位”!同时,令人把灯笼拿过来照着,隆科多高举着手,将手上的二个字给大家看。其实,这时的文武官员及诸贝勒那个还抬头去细看呢!当时又一齐跪倒叩头,口呼“万岁!万岁!”

  隆科多面色大喜,年羹尧却依然显得那么威严,这才招呼百官及诸贝勒共同商议怎样办理大行皇帝的丧仪。如何隆重举行继位皇帝允贞的登基大典。百官皆是唯唯,诸贝勒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所有的一切,就全由隆科多及年羹尧二人主持办理。于是,一方面将康熙皇帝葬归陵寝,一方面拥立允贞登基继位,改号“雍正”,颁发诏旨,昭示天下——这是癸卯年。即公元1723年之事。于此,贝勒允贞,即曾经邀游江湖的那位黄四爷的雄心壮志已达到,而隆科多和年羹尧的拥立大功也建树起来。

  允贞继位后,即封隆科多袭公爵,官为吏部尚书,加太保衔。并谕隆科多应称“舅舅”。启奏之时,只书“舅舅隆科多”,这可以说是尊荣无比了。至于年羹尧,授川陕总督,封三等公,亦加太保衔、边疆兵马全由他统领。路民瞻、白泰官全都跟着年羹尧,虽无官职,却等于部下的勇将。年英、年俊、年豪、年杰健仆都授给把总官职。曹仁虎因为年老,不能跟随年羹尧,住在年羹尧的宅里,同他的女儿曹锦茹服侍养疾。血滴子现在是用不着了,那些使用血滴子的豪侠们,全都跟着年羹尧作官去了,弄得白梦申这老头子倒很寂寞。他仍旧住在允贞的旧宫内(现已奉敕改为雍和宫喇嘛寺)。他整天还弄着一把血滴子研究着,仿佛还想把这种家伙加以改良似的。

  周浔也跟他住在一块儿,他的痨病又犯了,然而精神很大,性情更加急躁,但也终日无事可做,只拿着一把二胡,拉梆子调儿。他本来是一位擅绘墨龙的画家。然而,现在也不动笔了。

  因为,允贞现在作皇帝了。他周浔却显得更不得志,如神龙之囚于浅水,并未腾飞。百只手胡奇,十个口郑仙。两个比较有才干。所以被派在西郊的御园(即后来的圆明园的地址),在那里有比血滴子那些人更厉害的英雄,为首的是蛟僧勇静。

  勇静为报师父了因在仙霞岭被杀之仇,所以前来。还有江里豹等一千豪杰,早就在那里日夜的练武,并挑选到宫中,充任侍卫。这些事连年羹尧、周浔等人都不知道。允贞预备了这些人,是为了保护他自己,而对付年羹尧那些人的。只有秦飞,按说他是一个从龙的功臣。可是因为他好瞎说,性情懒,允贞不重用他。却叫他管理御膳房。这个差事倒也不错,既得吃,又用不着他掌炉灶,整天没事。宫里既可出入,外边也照常溜达。他娶了一房媳妇,长得虽半分也不如蝴蝶儿,可是那小脚儿,小得连站都站不住,跟没有脚似的。令他九条腿可真喜不可言,每天都回家去睡觉。

  允贞并由文武官员中选拔出两个心腹,一名李卫,一名田文镜。这两个人全都不是科甲出身。李卫在康熙末年才作了云南驿盐道,允贞登基后,便命他管理钢厂。据说,他原也是江南的一位豪杰,当年为年羹尧、甘凤池等名头所压,他才捐资投身宦途,而蒙到允贞的赏识。田文镜为人是足智多谋,允贞命他为河南总督,实际上是命他钳制年羹尧的行动。

  允贞因获知他本人继承皇位,他的那些兄弟、诸贝勒的心中都不服。尤其允是、允异、允唐、允我、允题最是他的眼中钉。其中又以允异为最有才干。早先最跟他作对。虽然允异手下的司马雄,是早已变为了白泰官,而且成了年羹尧的膀臂。

  妙手儿胡天鹭,锦刀侠郁广德,是早被血滴子杀死了。雁翅陈江逃跑无踪,允异已被弄得羽冀尽皆失掉。然而,允贞还是不放心,先封他为亲王,命他同允羊(这是允贞的同母兄弟)管理政务,而把允唐安置到西宁。后来允贞查出他仍与允异私通书信。允异并且向人表示不平。于是,允贞向太庙致祭,作表告诉祖先,宣布了允异、允唐二人的罪状。将二人开除于宗族之外。并勒令更名,把允异囚禁在宗人府中,改名为“阿其那” (猪之意)。将允唐从西宁召回囚于保定,改名为“塞思黑”(犬之意)。并将允我、允题诸贝勒,全都拘捕,先后俱加杀害。

  然而,剪灭诸贝勒容易,想剪灭年羹尧却难。此时,蒙古和硕特部固始汗之孙和硕亲王,名叫罗卜藏丹津,在青海突然造了反。率兵攻打西宁。边疆告急。允贞急命年羹尧率大军出征。以年羹尧部将岳钟琪为先锋,大举征讨,并授年羹尧为抚运大将军。于是,年大将军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年羹尧这时威武极了。每一出门必令人用黄土垫道,官员全都穿上朝服来侍候。他穿着跟帝王一样的四钗衣服,佩刀用鹅黄色的套鞘,包袱也都是用黄色的。在他辕门上彩画四爪龙,鼓上也画龙,鼓手身穿蟒服,令文武官员督抚提道,见了都得跪倒叩头。他简直与天子无异。尤其是他的爱妾蝴蝶儿,尊荣得不亚于皇妃。蝴蝶儿时时跟随着他,这可真实现了她的美梦。但她仍不知足,她还时常地在枕边向年羹尧窃窃私语。说:“你这就算作了皇帝啦?你为什么不干脆登基作皇帝呢?允贞、黄四爷他们早先在江湖上还没有你的朋友多哩,并且在仙霞岭还是你救他的,他登基也是你保的,为什么你就不作皇帝呢?难道是我的命还不够?或是你不愿叫我到那皇宫里去享福?我白跟了你啦!”

  她流着迷人的眼泪,年羹尧却只是沉思不语。

  年羹尧作着抚运大将军,便展开了他由老师顾肯堂所学,及他多年自己研究所得的种种韬略。有一次行军,忽然传令说:“明天进兵,各人都要带一块板子,一捆草,不得有误。”

  他手下人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及至次日进兵,正走之间,前面忽有一座大泥坑。于是他下令,把草捆扔在泥坑里,上面垫上木板。大军得以顺利通过,直捣敌巢。诸于此类的奇谋妙计甚多。他的军令又极严。有一次,他坐着轿子出外巡行,许多的官兵都跟着他,一个个扶着轿杆向前走去。这时正下大雪,北风怒号,官兵满身是雪。手都冻僵了,指头都快要冻掉了。

  年羹尧在轿子里一看,不禁觉得可怜,就吩咐说:“把手拿下去吧”。他这一句话不要紧,就等于是他的命令。众官兵一听,那敢细问,更有哪个敢违?当时都理会错了,立时各自抽出佩刀,将扶轿的那只手砍掉,鲜血琳璃,染红了雪地。然而,绝无一人敢不遵,一人敢细问明白。由此可见他军令之森严。他在青海用兵共计一百零五天,结果由他的前锋官奋威将军岳钟琪,将罗卜藏丹津的老巢捣毁,青海全平。而白泰官却于军前阵亡,路民瞻立下了很大功劳。年羹尧封一等公,加太傅衔。

  他的长子年斌被封为子爵。紧接着,甘肃省壮浪地面,又起了乱事,也被年羹尧讨平。因此,他的功劳就更大了,连他的次子年富也被封为男爵。三子年寿因为才二十岁,倒还未受封赏。总之,年羹尧此时不但位极人臣,而且与雍正皇帝允贞“俨同敌体”。当他功成归来,进京召见之时,满朝公卿跪接于广宁门外。他策马走过,毫不动容。到了宫内,见了允贞,仍然如早先在金陵聚英楼初次相见时的那般情状,并不客气。

  此时,宫门内外,随他来的众将,正在争功夺赏,吵吵嚷嚷。允贞连发三道圣旨,嘱勿喧哗,但全然无效。年羹尧却取出带哨子的雕翎箭一只,搭在弓上,嗖的一声,射了出去,外面的吵嚷声立即停止。由此可见年羹尧的威风了。允贞实在有点受不住,何况更有当年在仙霞岭许阿叔草卢之前订的条约,恢复汉家衣冠等事,允贞是必须如限实行的。但他已经作了皇帝。又岂能甘心实践江湖时的诺言。他便先召蛟僧等豪侠入宫充当侍卫,以便保护自己。同时,挑寻年羹尧的毛病。后来从年羹尧的奏折中,挑出了“朝惕夕乾”四个字。这四字原是《易经》上的一句,原文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注疏上说:“夕惕者,谓至向夕之时犹怀惕忧。”

  用白话讲解。这意思就是:“念书的和作官的人,天天努力不息,忧心国事,到了晚上,仿佛更厉害了。”

  所以因为人臣对君主,朝夕戒惧,不敢懈怠之辞。应当是写为“夕惕朝乾”。不料年羹尧竟写为“朝惕夕乾”。若是认真讲起来,就是白天发愁,到了晚上才努力。努力什么呢?还不是跟周浔、曹仁虎等晚上商量主意,或作“夜行”的打算吗?在年羹尧说来也可能是笔误,然而允贞却大吃一惊。借此题目便说年羹尧意存叛逆。于是下诏治年羹尧的罪。

  年羹尧住在北京西城羊肉胡同,宅院广大。当皇帝所派的禁卫军,将他的宅院包围之时,禁卫军的统领人宣读诏书,命他将抚远大将军的印信交出,他竟不理。大门打开着,无人敢入。他仍在与周浔、曹仁虎、路民瞻等几个人饮酒。年英、年俊、年豪、年杰等众健仆在身旁保护着他。蝴蝶儿且花枝招展地出来,哼了一声说:“怕什么,他黄四爷难道果真不认识老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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