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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旁边还有两个人,倒还不像是武师。这时,堂馆过来殷勤地问他:“大爷要泡什么茶?龙井还是贡尖?”

  他只点了点头,表示随便,堂官偏又问他:“大爷把帽子摘下来让我挂上吧?”

  了因大吃了一惊,并且大怒,以为这堂官已经看出他是个和尚。假如这里没有甘凤池,他就许一掌将这堂官打死。然而,他旋即知道是惜会了意,因为好几个帽架子上挂得满满的各种帽子,都是客人的帽子。众人也没有戴帽子的。不过,虽然这么熟的天,这像茶笼一样的茶馆,唯独他的帽子可是不能摘,他就把头摇了一摇。心里是气,暗道:假著年羹尧在这里,他就一定能够摘帽子,我连这一点竟也不如他,他可是真真的可恨了!

  这时突听那边甘凤池在喊道:“金陵城,这样大地方,竟敢有人半夜抢去妇女,还有人疑到是我,这是欺负我甘凤池!”

  旁边有人劝他,说:“甘大爷!谁也不能够赖你,你是著名的好汉,疑惑一千个人,也绝疑惑不到你头上。你就不要再说了,还是吃茶吧!”

  甘凤池却又擂着他的胸膛,——这幸亏是他自己的胸膛,若是别人的,一定给擂碎了——他的蓬蓬如乱箭的连面胡子,气得都要直竖起来。又愤愤地说:“今天我要在这里呆一天,叫人都知道,我甘某,不错!有一次我是想将那蝴蝶儿带到我家……”

  了因听到这里,不禁扭头去看,他也愤怒起来,也不怎么怕甘凤池了。却又听那边说:“是因为我家中有瘫在床上的着母,我早就想找个人去服侍她老人家,只是我找不到好人。我那天看着蝴蝶儿的心还好。在那地方是屈辱了她,不如叫她到我家里去……”

  了因一听,更是大怨,心说:你倒想得不错,你莫非想白白弄个老婆?凭你那脸胡子,蝴蝶儿也未必乐意,还许,不如喜欢我这出家人呢!又听甘凤池说:“只要她能在我家服侍我母亲,我就可以放心走了,我甘凤池一生绝不娶妻,我绝无别意。不料,后来的一位朋友劝阻住我……”

  了因暗自冷笑,心说:“你的那位朋友一定就是年羹尧了。他却把你推开,他去占据了那妇人,这是你的好朋友……”

  当下他的心里又笑又恨,正想要走过去,预备着跟他说:“师弟你还认识我吗?年羹尧既是这样的贪色忘友,咱们一同去打他……”

  ”他可是还没有站起来,却见有一个人早已走到了甘凤池的近前,向着甘凤池一拱手。这里,了因不由注目去着,就见这个人的身躯颇为雄伟,方面细目,身旁还带着一个瘦小的仆人,主仆所穿的衣履都很讲究,都不像是俗常的人。了因就更加惊疑。这时,那堂倌已然把一壶茶,和一盘佐茶的豆腐干丝,刚给端来。了因就说:“移这边来,这边来!”

  他起座,另找了一个坐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离甘凤池近些,他也顾不得倒茶,只把眼睛盯着那两个人,只见甘凤池也是很诧异的样子,问道:“你是谁?”

  这人却说:“我姓黄名君志,排行第四,现自北京来,跟曹仁虎、路民瞻,我们全是好友。”

  甘凤池的态度越发惊讶。只听这人又说:“我久仰甘侠士的大名,如今是特来拜访,我来到金陵已经三天了,到处寻访,俱都无人知道甘侠士的住处,幸喜今天在这里相遇!”

  他又拱了拱手,甘凤池却自然惊异着一语不发。了因此时也是惊讶,暗想:此人莫非就是蝴蝶儿说的,那个很有本領的姓黄的吗?江里豹也向我说起过此人。说在北京颇有威名,现在北方的江湖豪杰,全都时常提他,他已经是年羹尧以外的一个有名的人了。今天遇着也好,在这里遇着他更好。我们倒要会一会,大家都要比较比较武艺!他兴奋得坐也坐不住。就见那两个人也都不坐着。甘凤池说:“我也听到朋友谈你,曹仁虎和路民瞻的确都是我的同门兄弟,不过,我却与他们不一样。我这个人的脾气,是除了至交旧交,新的江湖朋友,我是一概的疏远!”

  那姓黄的(允贞)听了这话不由得显露出异常失望的样子,怔了怔,又说:“甘侠士!你可以同我到别处去谈一谈吗?因为……”

  他还没有说出是因为什么,甘凤池却就撂手说:“我不认识你,我跟你去谈什么?我在这里,还要向凡认识我的人,都要表白表白!”

  允贞却说:“你也不必表白。你甘凤池的侠义之名,远近谁不知晓?昨夜,什么妓院之中,所发生的妓女蝴蝶儿被人抢走之事,那一定是极下流的江湖强盗所为。”

  这里,了因一听,不由得立时胸头火起,因这简直是当面骂了他。却听允贞又说:“谁也不能疑惑是你甘凤池,我看你用不着表白。我远路来访你,既见了面,你虽不愿与我结交,但我们也应当谈一谈。然后我再走,也算不虚此行。你如叫我帮助你去找那抢妇女的恶贼,我也尽力!”

  这里,了因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因为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甘凤池却仍然摇头,说:“用不着!”

  此时,整个酒楼上的人,差不多无不目不转睛地看他们两人。无不对甘凤池表示着钦佩。无不对允贞表示着一种惊奇。甘凤池又说:“那抢去妇女的恶贼,我也晓得,我不但认识他,他还是与我同师学艺……”

  这里了因更大惊。却听允贞微笑说:“你既说出来了,我也可以告诉你。抢走蝴蝶儿的,必定是路民瞻!”

  甘凤池却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

  又向允贞瞪眼说:“你可不要污蔑我的师兄弟,我的师兄弟尽是英雄,路民瞻他也是个磊落的丈夫。只有一个人,我们早已不认他是同门,今天我来到这茶馆,对大家说:第一,那抢走蝴蝶儿的事,不是我干的。第二,在三天之内,我要找出那个恶贼,别管他是我的什么人。我也要把他绑到这里来,当着大家,我亲手要他的命,以为我门中雪耻!为人间除恶!”

  他的话才说到此处,了因便不由得发了一声冷笑。他这一笑不要紧,很多人都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这了因就没有法子再隐藏了。同时,跟着允贞的那个人,那瘦子,秦飞,忽然走过来向他说:“你笑什么?莫非你是知道吗?”

  秦飞这时也是多事,他也是占着他的“爷”和甘凤池的威风。同时他要在这许多人中间显一显,他并不是个跟班的,而且也是一名侠客。却不料了因不容分说,“吧”的就是一掌,打得秦飞“哎哟”了一声,立时就晕倒在楼板上。

  甘凤池蓦地跳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怒喊道:“你是谁?”

  了因这时忽然后悔了。他见甘凤池大概不认识他,就故作笑容的说:“我是来这里喝茶的,因我随便的一笑,不想就笑得这个人来问我。我一时失手,误打了他,这可不怪我!”他正说着,忽觉脑后有人把他的帽子一挠,连他的假辫子也掉了。立时显出来他的和尚头。他当时大怒,赶紧回首。就见新上楼来一个人,仿佛是个官员的打扮,有黑胡子,眼睛带棱,鼻如鹰隼。他于前天夜间,曾在街上偷看过此人一次,此人就是那最可恨的年羹尧。他带着四名健仆,帽子和辫子就都在一个健仆手里了,这必是年羹尧叫他挠的。挠了我的帽子显出我的原形,手段好辣!这时满茶楼上的人全都大为惊讶。有的可又笑说:“哎呀,原来是个和尚!”

  了因不由得羞得气得涨红了他的胖脸,甘凤池的手虽然揪得更紧,脸上却显露出一些惊奇,说:“原来是你——真给咱们门中丢脸,你如何对得起慈慧老佛?”

  了因却翻了脸大骂说:“什么老佛?我不认得她,我也不认得你,你们都做了年羹尧的奴才……”

  甘凤池将他一揪,了因扬手就打,甘凤池以拳相迎,两个拳头碰在一起,虽不似铁锤相击般地进出火星,发出什么巨响。然而这种力量,当然比铁锤碰铁锤,还要沉重而激烈。当时震得楼板樓壁都乱动。桌子椅子,连坐着的人都要震得跳起来。一些人乱纷纷四处逃避,胆小的早跑下了楼,还有摔下樓去的。

  允贞上前说:“不要打!……”

  年羹尧却指挥四名健仆说:“杀!”

  健仆们立即亮出匕首。甘凤池又问:“你将蝴蝶儿送回那艳春楼,可饶你!”

  了因却“哈!哈!哈!哈!”不住大笑,说:“那蝴蝶儿,早已做了我的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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