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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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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洛神给了曹子建一个枕头——“那枕头当然不象我太太做的那么大,那么沉,还叫小孩直撒尿的枕头”——才使他作了一场迷离惝恍而香艳的梦。楚江涯这半年来净在书房里看书,所以把书记得的不少,于今更不禁触景生情,他见河边的柳树又长了那么长的美丽的头发——柳丝了,更忆起了去年斯时,素衣的美剑侠吐了那口鲜红的血,“啊!比洛神宓妃还美丽,更多情,比甄氏还薄命的苏小姐啊!真不敢想是否还在人间,也许已经也成了洛神了吧?……” 楚江涯叫骡车一直就赶到了隐凤村里,见树木还那么茂盛,鸡见人跑,犬见人迎——同时可也直要咬他的腿——都跟去年是一样,只是景况仿佛有些萧条。苏家的大门紧闭,贞节牌还在门楣上悬挂着,只是挂了些蛛网和尘埃,大门上的去年写的对联上还留有残余的白纸,小鸟在“上马石”上跳,看见车来了才飞起,飞到屋檐上,仍然“喳喳”地叫,仿佛是向门里说:“有人来啦!” 楚江涯下车叫了半天门,里边才把门开开,开门的人把他一看,就惊喜着说:“哎呀!这不是楚——楚大爷吗?” 楚江涯认得此人是这里的仆人,兼代打更的,名叫耿四,就笑笑说:“你可好?” 耿四说:“楚大爷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楚江涯说:“我是刚才来,连城里还没去呢,我是特来看望,你们这宅里……” 耿四皱着眉说:“这宅里现在没了人啦!” 楚江涯当时就一阵椎心刺骨的悲痛,觉着:“我猜对了!这次我白来了!” 却听耿四又说:“大爷是又回到潼关去作买卖,二相公带着家眷上京里又等差事去啦,去了都快有半年啦,三少爷是在城里安了两份外家,花天酒地,永远也不回来,家里现在只是大奶奶,连三奶奶也气得回娘家去啦!……” 楚江涯赶紧问:“小姐呢?” 问了,可不敢用耳朵去听对方的回答,耿四说:“小姐倒是在家了,可是病得不起,快有一年也没出门,您来是要想见见吗?我给您去向里边回一声吧?您不是外人,是我们这儿故去的老太太的朋友,去年帮了多少忙呀,我们小姐那一天由马上摔下来吐了血,还多亏您给送回来的呢!” 楚江涯一听,小琴尚在,他这才放了点心,于是耿四领着他,他提着那小包袱,进了门,见院中还整洁,只是人太少。耿四带着他到了垂花门,就请他在这儿等着,就进里院传达去了。楚江涯提着包袱在这里一站,就又站了多时。这暮春天气,这洛阳地方,跟往年一样,又刮起特有的含着黄砂的风来了,此时楚江涯已经打开了包袱,拿出那条汗巾跟那双睡鞋来了。可是,风立时就将白绸汗巾吹得飘飘起,红绣睡鞋不一会就着上了一层尘埃。这时耿四才出来,说:“我在里院也等了好大半天,小姐在屋里睡着啦,现在才醒。” 又说:“您再等一会,金妈这就出来。” 楚江涯说:“不要紧,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于是又稍站了一会,那右眼睛有点毛病的金妈就走出来,说:“楚大爷请进去吧?” 楚江涯摇头说:“不!你们小姐可好?” 金妈说:“好!叫您挂念着,她只是自从去年吐了血病了,就没好!” 说话显露出深深忧愁的样子,两只眼睛还流出来眼泪。楚江涯也皱眉地问说:“是什么病呀?据大夫是怎么说的?” 金妈说:“咳!我们小姐的病,归根还不是因为去年那些事情闹的吗?这里老太爷故去啦,又有李剑豪那件事,咳!我还伺候过他啦,那时候连我们小姐也不知道他是男扮女装呀!我敢保,因为我也在这宅里快有二十年啦,小姐头上梳着五个小辫的时候我就拉着她玩,她真是规矩,聪明,又老实,我敢保决没有外边说的那些事,可是竟弄得,咳!我也不能说了!我们小姐从那天吐了血,您给送回家,她就起不来啦,请了好些位有名的大夫给看,都说是痨病,她又不肯吃药。何妈妈在去年秋天也死啦,那是把她自小奶大了的奶妈子,她更觉着孤苦伶仃啦。嫂子们都又跟她不和,她素来的脾气又高傲,又要强,这可就叫她的病儿更不容易好啦,到现在快有一年啦!……” 说着更不住地流眼泪,楚江涯也叹息着说:“我想慢慢地,病自会好的。一个年青,心肠好的人,纵使别人说她坏话,她也自有神佛保佑,你们也不必发愁,我现在是为送还这……这是去年我拣拾的……” 金妈一瞧见这白绸汗巾和红睡鞋,当时就认识,说:“嗳哟!这不是去年那一天晚上,我们小姐丢失的那东西吗?我们小姐那时候还直找呢,怎么找也没有找着,原来……” 楚江涯说:“我拾了之后,就好好地保存,早就想要给送回来,只是没有机缘,现在请你交给你们小姐吧,并劝劝她,说那李剑豪……咳!不必再提那人了,你只向你们小姐说。清白终归是清白,外人的话,只要是明白的人,就不能信,老太爷之死,与佛经上说的因果有关,人生能有几何青春?人间能有几个聪明人?古今又有几个侠女?往事是梦,人不能永远叫梦迷住,就不往下活了,望她珍惜芳年,保护身体!……” 连说了两遍,金妈点头说:“好吧!我这就把您送回来的这两件东西去交给她吧,把您的话——我也许说不清——就告诉她去吧!不过,您请进来吧!您大老远的,辛辛苦苦为这事来了一趟,不请您进屋,还能不请您进里院吗?” 楚江涯原想这就要走,可又怕东西交还小琴,话传给了她,她再起什么误会,加重了她的病,那可不好,所以得等着看一个结果。于是他用手把身上的土拍了拍,就随着金妈进了垂花门,金妈往那窗户上全都挂着白罗的窗帷的静悄悄的北房中去了。楚江涯站在院里,这院里四座花畦,牡丹都才将开过,有的枝上仍留有残落垂尽,病态不堪的娇艳的花辦儿,有的却把残红,碎粉,剩紫,零朱,一片片杂乱地散布在地面,被风吹起,翩翩有如各色的蝴蝶,芳香还淡淡地一阵一阵地袭着人。 那西屋的窗上钉着木板,可见没有人住,北屋里也听不见金妈怎样回的话,只听一两声敲着玉磬似的声音,那就是苏小琴的咳嗽,不知此时她是怒呢,是喜呢?是掩泪感动,还是推枕而起又发了她美剑侠的脾气呢?……倒真令人有些提心吊胆。如是又等了有一刻钟,金妈才又出屋来,两只手托着一口带鞘的宝剑,楚江涯看了倒不禁发怔,只见金妈走近前带笑说:“我把那汗巾跟鞋,都交给我们小姐啦,我们小姐很喜欢,我又把您的话全都照样告诉她啦,她没言语,她只叫我替她谢谢您的好意,她说她当初还得罪过您……” 楚江涯笑着说:“咳!那不提啦!” 金妈说:“她还叫我向您问一件事……” 低着声儿说:“她就是还关心那个李剑豪,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您是常出门儿的人,您一定知道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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