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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十五章 雨天,老英雄跌死街头 河边柳畔会情人,心碎美剑侠

  雨下到次日也未停止,过午,那小厮从外面又跑回来,说:“东关的街上跌死了一个老头儿,是李剑豪的爸爸名叫李国良,近几天,原来他天天在街上找他的儿子,日中常常怒喊着:‘剑豪!剑豪!逆子!杀才!’昨夜下大雨,他还在喊,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地下的泥一滑,摔了一个大跟头,雨又淋他,他就断了气了啦!现在死尸还在东关的街上躺着呢!”

  楚江涯一听,不禁肃然地呆了一会,又长叹口气,便带上银子打着伞,赶紧冒雨走到城外东关,却见就是在他住过的那店房门外不远,有许多人都站在铺户的台阶上纷纷地谈论,原来是:“李国良的死尸在街上淋了一夜,直到今天上午还没有人管。可是约莫十点来钟,那时的雨下得还正大,忽然自东面来了一个骑着马的青衣少年,佩带着宝剑,来到死尸的近前,下了马,抱起来死尸骑上马又往东边去了,那大概就是李剑豪收他父亲的尸来了吧?”

  楚江涯听了这件事,觉得李剑豪还象是一个人,“可是他又从哪儿来的马呀?……对了!那天在伏牛岗下偷去了我的马,我没看清楚那个贼,原来就是他呀?他可为什么还要跟我开那个玩笑?这小子真不是个好东西,他不但骗了小琴,还偷了我,不过他也可怜!这时候他一定在南边山里,雨中,葬埋他的父亲了吧?李老英雄死得真比苏老太爷更惨!”

  当下他似悲悼一般,发着呆,对着眼前如丝如雾,弄得满街稀泥的雨,身旁,他住过的那店房的掌柜的带着笑走过来,说:“楚大爷!您的伤好啦?”

  楚江涯点头说:“多谢你挂念!”

  这店掌柜的又说:“您的行李包袱,可叫那个小听差的由我们这儿取走啦?”

  楚江涯点头说:“我已见着了,那没有错。”

  店掌柜又指着街上一遍稀泥——那里也看不出是跌死过人的样子,说:“楚大爷没听说吗,那儿跌死的那个老头子李国良,有多么可怜?听说他是隐凤村苏家老太爷生前的好朋友啊!他还在苏家住过,可是他死了,就没听说苏家的人来给他买口棺材,真是世态炎凉!”

  楚江涯没有言语,他对这话不表示什么。店掌柜的又悄声说:“也难怪!死的这个老头子,为叫儿子躲祸,他真会想主意,把个大小子扮成大姑娘,送到苏家,他却走了,叫他儿子跟苏家小姐混了有三个月,干柴就着烈火,那事儿还用细说?……”

  楚江涯听到这里就不听了,因为听到自己的耳朵里,使心里就不痛快,他说声:“再见!”

  打着雨伞又到了那家茶馆。街上是行人稀稀,茶馆里可是人多如鲫,都正在一块也在谈:“李国良……李剑豪。苏小琴还不如就嫁给李剑豪哩!”

  又有人说:“刚才骑马来收了尸,收完尸就跑的那个就是李剑豪?可惜不知近他在哪儿住着啦?咱们也没看清楚,一定是个小白脸啊,不然象咱们这脑袋,也没法子男扮女装,美剑侠也不能为咱们着了迷……”

  并且有很多人都扭着头来看他,楚江涯在这儿也待不住,刚要走,却忽见自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那于铁雕,楚江涯一惊,准备着再打架,于铁雕却向他抱拳,说:“楚少当家的!又是几天没见,现在的人都在孟广镖店里,请你去,咱们解个和吧!彼此全是江湖朋友,只要有人来出头,讲理,有什么说不开的?今天那粉金刚苏三少爷已经替他的妹妹,替他家里的人,已经向我们赔了不是啦,我们还有什么话说?本来我们找的就不是他家,云媚儿也不知哪儿去啦,我们更犯不上与美剑侠结仇。鲁雄也说,以后再说,现在的事情是完了。我们官司也不打了,死的人棺材自己运走,受伤的回家养伤,算了!李剑豪现在一定还在这儿,我们将来跟他别处再见面——他还能永远在苏家当那半明不白的姑爷吗?总算他厉害,美剑侠是又浪又难惹——我这个人嘴不愿意太损,我得留阴德,不能再说她什么了。我们只认这次来到洛阳是栽了,明天雨就是不住,我们也要走。只是楚少当家的,你真行!你又什么好处也得不到,却给苏小琴出这么大的力。得啦!咱们这次也算是交了朋友啦,现在请你去喝一盅酒,这些话都不再提了!”

  楚江涯摇头说:“再见吧!我不去打扰了,后会有期!”

  于铁雕说:“既是这样,我们也不好相强,只是楚少当家的!话得说明白了,你虽也帮了苏小琴,给我们扰了这场事,可是我们也把你得罪过,两下折账,以后有什么事,千万别再相扰!”

  楚江涯说:“只要你们不再来洛阳耍把戏,就是请我我也不去!”

  于铁雕又一抱拳,出了茶馆。这里,楚江涯又闷闷地坐了半天,方才进城。次日雨住,听人来报告他说:“那于铁雕,岳大雄,洪锦,小飞侠,以及鲁雄等人,确实全都已离开了洛阳走了,只是县衙门还在加紧捉拿云媚儿。”

  楚江涯又想:“我还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呀?只是那白绸汗巾跟绣花红睡鞋,我怎样才能去还给苏小琴呀?苏小琴现在已经弄得声名狼藉,被人看作了个淫荡的女子,她大概自己还不晓得,可是我要一送去这两件东西,那,人能信这两件东西是我那天拾拣的吗?一定要叫人都说了,我也是苏小琴的情人,苏小琴可更完了!”

  他觉着还是没法去奉还,为此很发愁,愁到晚间,天色又近三更,孤灯一盏,蜡泪盈盈,似是被屈含冤受辱的一个清白的女子向人诉着委屆,他叹气,睡不着觉,屋门已经关上,但不知是什么缘故,忽然“吱呀呀”地又自己敞开。楚江涯先是一阵惊诧,继而就向外边说:“进来吧!胆怯薄倖,连真女人也不如的匹夫,到了现在你为什么还这样地扭扭捏捏?”

  果然,自外面走进来形容憔悴,更为忧郁,但是两眼倒更显得大,衣服也很脏的李剑豪,手提楚江涯送给他的那口宝剑,进了屋,吞吞吐吐地,嘴唇直动,却不知他是要说什么。楚江涯坐在椅子上也不欠身,只问说:“你又来作什么?”

  李剑豪很难为情地说:“我来把剑还你!”

  楚江涯冷笑着说,“我的马都叫你偷去了。如今为什么又单还我的剑,来假充好人?”

  李剑豪说:“那匹马,我是还想借着用一用,那天我是想;我住在山里,可是还得常常半夜去防护隐凤村,又有时到东关去买饭,还得暂时躲避我的父亲,所以没有马匹不行,你却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你倒可以不必用马!……”

  楚江涯气得几乎跳起来,说:“你可以跟我明借呀?我既能送你剑,就能赠给你马,你何必要用手段戏要我?”

  李剑豪说:“我不是有意戏耍你,我是,我是,我本来是个不愿求人的人,但为事所迫,处处都得求你,跟你借了男人的衣裳,借了宝剑,你还送给我银两,你简直成了我的恩人,我宁愿有十个仇人,不愿有一个恩人,因为别人对我有恩,使我心里难过,因此我才去偷你的马,却无颜去向你借马。”

  楚江涯指着他说:“怪人!这大概是你的老子从你小时把你养得太娇惯了!你应当永远当个女人才合适。”

  李剑豪忽又流着泪跺脚说:“你不要再提我父亲,今天我才将他老人家在山中掩埋,可是我还得把这件事去告诉我的已嫁的胞妹,不然我也还不走,我就必定再去和岳大雄拚斗,或是我自刎于街头,于苏老太爷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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