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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第一次是在徐州,遇著花豹子于彪,帶著五六個人攔截我們,交手不幾合,楊豹就將于彪殺死。第二次是在淮北固鎮,遇著鳳陽府的譚二員外,他帶著二十個人攔截,但也不是我們四個人的對手,楊豹又殺死了譚二員外。由固鎮南下,在六安縣境,又遇著穎州著名鏢頭猛張飛魯二,帶著五六十人向我們攔劫,吳橋華大綱所派幫助我們的那兩個人,全都喪了性命,我的臂上也受了傷,但楊豹勇猛絕倫,結果他是殺死了魯二,將我救走……」雷敬春說到這裡,他喘了一口氣,旁邊孫正禮卻讚道:「好楊豹,是個英雄!」

  秀蓮聽了楊豹所遇的這些事,她心中也很覺得緊張,同時明白了楊家被害的原因,剛待發問,就聽雷敬春又接著說:「我在霍山縣養了一個多月的傷,傷癒後又往南走,直到江西吉安府,到了那裡一打聽,那裡的知府大人是寧大人,卻不是害死楊豹父母的仇人。楊豹的仇人名叫賀頌,早於二年前遷官江蘇去了。

  「我又隨著楊豹往江蘇去,路過大勝關又遇見靜玄禪師的大弟子江邊虎蕭崇友和鎮江的鏢頭唐如璧,也要搶奪楊豹的珠寶。楊豹與蕭崇友爭鬥兩日,才將蕭崇友殺傷。我們又兼程北上,後來一打聽,他那仇人賀頌也沒在江蘇,楊豹無法,只得又帶著我到河南來。因為賀頌是河南人,可不知他住在哪一縣,各處去打聽也沒有下落。楊豹就住在開封張玉瑾的鏢店裡,可是開封是個大地方,楊豹在那裡不容易隱身,又換了幾個地方。

  「今年紫毛虎張慶在此奪了鏢店,因張慶是吳橋華大綱的徒弟,與我早就相識,所以就把我們邀請前來。可是楊豹雖然住在這裡,但他因身負重案,不敢出門;什麼事都要由我,還有兩三個人,打聽出來報告他。直到現在快三年了,賀頌仍然沒有下落。楊豹父母的大仇還是報不了,不想北京他的家裡卻又遭害了!」雷敬春說了這些話,似乎疲乏了,同時又似為他朋友的事發愁,就不住唉聲嘆氣。

  旁邊俞秀蓮就說:「現在聽你一說,我才明白那楊老頭是為什麼死的。楊豹在兩年前殺死過鳳陽譚二員外,這回一定是那譚起、譚飛兄弟二人要為他父親報仇。」

  郁天傑在旁感嘆道:「楊豹未尋著他的仇人,人家反倒尋到他家把仇報了,這種江湖上的冤冤相報,真是太可怕了?」此時雷敬春卻發了半天怔,他趕緊問:「俞姑娘,你怎麼知道殺死楊老頭兒搶走楊大姑娘的人是那譚家兄弟呢?」秀蓮冷笑說:「原來你都不知道?」

  雷敬春嘆說:「我哪裡知道!楊豹離家後,已將三載,他在外面奔波,但他時時關念家中。去年他寫了一封信,叫我送到他家裡去;我就到了北京,在永定門外找著他家,見了他的爺爺。可是那楊老頭的脾氣極為古怪,一見我是替他孫子送信,他就把信扯碎了,把我也罵走。我就回來見了楊豹,一說,楊豹也十分難過,但他仍然不放心家中,就叫我到北京去住,一半替他打聽那賀頌的下落,一半照顧他的家眷。可是我雖又往北去了,我卻不敢在北京居住。我就住在涿州劉七太歲之處,時常暗暗到北京去看看他們,見那老頭兒帶著兩個孫女賣花度日,也過得很好。

  「不料中秋節後兩日,我在涿州忽然得了信息,說是楊家出了變故,我那時驚極了,趕緊到了北京一打聽,才知道是中秋節的那天早晨,有幾個強盜到楊家,將老頭兒殺死,把大姑娘搶去;多虧有俞姑娘見義勇為,才把老頭兒葬埋,把楊小姑娘安置在德宅,其餘的事我可都不知道了。

  「當日我趕緊騎馬南來給楊豹送信,在路上又遇著幾個朋友,難免有些耽誤。那天在邯鄲城內,忽然遇見了俞姑娘,本來我沒見過俞姑娘之面,可是因見俞姑娘的馬上帶著雙刀,我就有點生疑,遂冒然叫了一聲,果然俞姑娘就一回頭,可是我還不敢過去招呼。後來我就趕路南來,大概是我的馬走得慢,今天下午才來到這裡。到了鏢店,就見張慶負了傷,楊豹卻出去與姑娘比武去了。我當時慌極了,趕緊又騎馬跑到曹操墳前,把楊豹叫開,詳細告訴了他家裡的事,楊豹立刻就哭了。

  「因感念俞姑娘對他家的大恩,他寧可認輸,也不敢再和姑娘比武。他本想向姑娘再問問他家中的事,但又不願意叫姑娘知道他就是楊小姑娘之兄;所以他回到鏢店,就騎上馬往北京去了。臨走的時候,他囑咐張慶在三天之內交還鏢店;並交給我這四顆珍珠,叫我給俞姑娘送來,卻不可說出他就是單刀小太歲楊豹。現在姑娘逼得我沒有法子了,我才把楊豹這些事通盤告訴你!」

  秀蓮聽完了雷敬春這些話,心中只是沉思。孫正禮卻啞著嗓音說:「楊豹這小子不報我們的恩,倒要跟我們比武!他弄來這四顆珠子給師妹,他娘的,這不是報恩,這簡直是栽贓!這幾顆鳥珠子,害了我德五哥,還要害師妹,師妹快還給他!」旁邊郁天傑也勸秀蓮說:「這珠子是大內所失之物,咱們千萬不可收留!」

  雷敬春卻急得頭上出汗,連連擺手說:「不是,不是。千萬不要錯會了意,楊豹他實在是一番好意。他覺得俞姑娘對他家的大恩,他無法報答,才這樣辦。他的珠子共有四十九顆,只賣了四顆,其餘的全都沒動,他永遠隨身帶著。若不是姑娘對他家有那樣的深恩,無論是什麼人,一顆他也不肯給呀!現在那宮中失寶的案子早就沒有人提了,姑娘收下不要緊!」

  秀蓮想了半晌,便將四顆珍珠收藏在懷內,旁邊郁天傑卻不住吃驚,孫正禮對於這件事,他可不佩服秀蓮了,不由暗暗的撇嘴。秀蓮卻正顏厲色地說:「珠子我收下了,將來你若見著楊豹,無論如何不准叫他把珠子動用,並說我還想跟他見一面,有許多話要說。我同這孫大哥此番南下,也是為他家的事情。因為我們已偵查明白了,殺害那楊老頭的就是鳳陽譚家兄弟和冒寶崑、花槍馮隆等人。那楊大姑娘確是叫花槍馮隆給搶走,聽說是送到張玉瑾那裡去了,所以我們才來尋她。現在楊豹他若是到北京去,也是一點事情辦不了,不如你乘著他才走了不遠趕緊去追他,叫他回來。我們願意幫助他到開封去救他的妹妹。」

  雷敬春一聽這話,他立刻吃驚,趕緊說:「怎麼?楊大姑娘是叫馮隆搶走了,送到張玉瑾那裡去了?這我可得趕緊把楊豹給追回來。現在他走了不遠,頂多這就到了馬頭鎮。」孫正禮說:「對,你快把他追回來。你告訴他,他回來不用幹別的,只去救他妹妹好了,那花槍馮隆由我姓孫的對付!」

  秀蓮也說:「快點把楊豹找回來,叫他先來見我。」雷敬春連連答應,拱手向秀蓮等三人作別,他就急匆匆地出屋去了,郁天傑出去跟著他開門。

  少時郁天傑進到屋裡,就向秀蓮說:「姑娘不該收下他這四顆珍珠。這東西在手裡是個禍害,叫江湖人知道,一定要暗算你;若叫官人查出,那立刻就能翻大案。」孫正禮也說:「師妹,你在江湖上行走,又不用怎麼打扮,可要這珠子幹甚?出了禍,你連北京也不能回去了!」

  秀蓮卻微微冷笑,說:「孫大哥跟三哥你們都不要管,等雷敬春把楊豹找回來,我準把他手中所有的珍珠全數要過來。」孫正禮和郁天傑聽了姑娘這話,齊都不禁面上變色,尤其孫正禮,他簡直看不起俞秀蓮了,就說:「好師妹,你就等著楊豹要珠子吧,明天我一個人到開封鬥馮隆、張玉瑾去!」

  郁天傑怕他跟秀蓮爭吵起來,就趕緊用話岔開,向孫正禮說:「孫大哥你還吃飯不吃了?」孫正禮搖搖頭說:「不吃了!氣也氣跑了!」此時秀蓮忽然瞪起眼來,向孫正禮說:「孫大哥,你是跟誰生氣了?」孫正禮翻著大眼睛說:「師妹,我沒跟你生氣就完了!」

  旁邊郁天傑不由笑了。又見秀蓮微嘆了一聲,她就說:「你們別以為我是貪上了這幾十顆珍珠,我要這件東西卻是別有用意……」說到這裡,他覺得孫正禮是個渾人,自己不喜歡對他細講,遂說:「將來到了北京,你們就知道了!」孫正禮也不明白秀蓮話中的深意,他生著氣坐了一會,便回到郁天傑給他預備的那間屋裡睡覺去了。

  少時,郁天傑的妻子進屋來把盃盤收拾去,秀蓮又同郁天傑談了半天話。秀蓮就說:「楊豹既然走了,那張慶身上受了傷,他決不敢不將鏢店交還。郁三哥等到後天將鏢店收回,就凡事忍耐,不要與人再爭氣才好。」郁天傑連說:「把那房子收回來,我也不保鏢了。這回我為紫毛虎所欺,名頭都已喪盡,而且手腳都成了殘廢,我還保什麼鏢?我想將來把那些家具和馬匹出賣了,作為本錢,我就開個客棧,比保鏢還能賺錢呢!」秀蓮點頭說:「那也很好!」少時郁天傑回屋睡覺去了。

  這裡俞秀蓮把屋門關閉上,就取出那四顆珍珠在燈下細觀看。珠光瑩瑩圓潔可愛,難得的是四顆珠子全都一樣大小。這種東西若到旁的女子手裡,一定要愛不釋手,想著怎樣作裝飾品,但秀蓮見此,絲毫不想據為己有,卻產生一種強烈的想念,因暗嘆道:這珠子不知楊豹是如何得來的?德嘯峰為此被黃驥北和那張總管陷害,幾乎將身家性命斷送,遠發了一趟新疆,現在雖然全家團聚了,可是就因這些珠子尚無下落,恐怕舊案重翻,以致他日夜寢食不安。

  回想自己從宣化出來,那時是孑然一身,無所適從,因為在延慶神槍楊健堂之處遇著德嘯峰,德嘯峰便將自己延請到北京,住在他的家中,三年以來,有如一日。他夫婦永遠對自己是恭敬誠懇。自己雖屢惹禍,並有時犯脾氣,但他們夫婦從無怨言。總是關切而且尊敬。至於銀錢財物更不知用了他家多少,無論自己想起什麼事情來,只要叫僕婦傳過話去,他們夫婦立刻就給辦到,並且有時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周到。人家對我這樣的深恩厚義,我究竟用什麼方法報答呀……

  想到這裡,秀蓮姑娘不禁落了幾滴比珍珠還光潔、還寶貴的感激之淚。又想:江湖上的人,報仇者最多,報恩者極少。我俞秀蓮寧可捨去張玉瑾及何三虎等的冤仇不報,也應拚出性命去報德嘯峰夫婦的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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